第十章
昭阳殿的位置离宣政殿近的很,只是两道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宫道要走。两道都是铸的高高的红墙,宫道隔了几处放着水缸,来往的宫女太监都规规矩矩的贴着边路走。
走了不久,宫道上花香味变浓,便知昭阳殿快到了。
白浮花只在冬日里开,且天气愈冷花香愈浓,算是千明特有的花了。
李宝心里急得不行,想去给靳秦报个信却又怕杜华楚看出些什么来,只得强自镇定给她带路。
待到了昭阳殿,李宝退到殿门旁边,微微鞠躬行了礼,“翁主,昭阳殿到了。”
杜华楚眼含兴味看着李宝,抬头看了看昭阳殿的匾额,算了算也是几年没来这昭阳殿了。
“进去吧。”她开口说道。
李宝犹豫着推门,想着有什么理由能拦一拦她,他这越想越急,没一会额头上便下了一层虚汗。
杜华楚站在后台见李宝迟迟不开门,心里更觉有异,然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笑吟吟的叫李宝快些开门。
昭阳殿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白浮花的味道便争先拥后扑面而来。杜华楚并不喜欢这类香味,她微微侧了侧头,掩了掩鼻子,眉头不适的皱了皱。
“这白浮花的味道这样重?”
身旁的婢女扶着杜华楚踏进殿内,她四处瞧了瞧,发现昭阳殿里一点儿也没变。
“咱们闻惯了的也不觉得重了,许是翁主许久没来。”
李宝这话倒是不假。
自秦君登基以后,杜华楚便不再像之前那般三天两头进宫里来了。秦君做了女君,政事繁忙,更别提刚登基那会。
那会嘉帝刚刚退位,秦君甫一登基便是忙的焦头烂额。那时正值三月,恰好是春闱之时。那时秦君作为帝王的第一次春闱,是选拔自己心腹的好时机。
杜华楚那时虽有心来宫里见她,但秦君那时当真太忙了,几次杜华楚进宫都被拦下来,说她在和大臣商量正事。
说起来,那时候苏宴也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官,这几年都爬到苏相的位置了。
杜华楚不禁感叹几番,这花开花落的,昔日的故人们一个个的都变了模样了。
她瞧了瞧两道开的白浮花,弯腰下去摘了一朵在手里把玩,见这白浮花白里透红的,甚是粉嫩,倒和秦君的小脸有些相似。
“这花长的确实不错。”她将手里的花扔给身旁的婢女,指着剩下的一些,“采些回去给我母亲吧。”
婢女们福了福身子应是,便都上手去摘了。
白浮花不好培养,尊贵得很。平常人敢这般糟蹋,早被李宝骂一通去了。但李宝是不敢拦杜华楚的。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陛下和淑哲翁主的关系?别说是朵花了,就是想搬空这昭阳殿都使得。
下人们在摘白浮花,杜华楚便有些无聊了。她瞧了瞧这昭阳殿的院子,倏地好像见远处的墙头有只黑鹰,待她眨了眨眼想看清楚些时,却发现那黑鹰不见了。
杜华楚觉得奇怪,昭阳殿里怎么会有鹰呢?
她侧脸看了看李宝,发现李宝自刚才来的路上神色便一直紧绷着,像是这昭阳殿有什么一般。
杜华楚转向刚才那黑鹰待得地方,又看了看李宝的神色,嘴角勾了勾。
李宝见杜华楚的眼神一直盯着主殿那边,心里更是着急,生怕她一个心血来潮往里头走了。
杜华楚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奇怪,我刚才怎么在昭阳殿里看见只黑鹰?”
李宝心里一紧,面上极力控制,接着她的话道,“昭阳殿这边花草多,许是招鸟兽喜欢?奴才上次还瞧见宣政殿那边有喜鹊扎堆呢。”
杜华楚冷笑一声,当下一转身便要往主殿那边去。
李宝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里,跟着杜华楚往那边走,故作大声道,“淑哲翁主可是突然想起和我们陛下从前在昭阳殿里头?要不奴才请人......”
李宝的话被前头骤然停下来的杜华楚打断,她转过身看着李宝,满脸恶趣味,“李宝,你说的这样大声干什么?我听的见。”
李宝笑了笑,身子僵直道,“是奴才失礼了。”
殿内靳秦就站在门后,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二人。他微微眯着眼睛,认出那个穿着湖蓝色裙子的人是杜华楚。
靳秦抿了抿唇,若是杜华楚此刻闯进来,那他以后就得回将军府住了。
他紧紧的盯着二人,身子则隐在暗处。
杜华楚看向主殿反向,几步踏上台阶,刚要推开房门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人声。她动作顿了顿,见身旁的李宝明显的松了口气,挑了挑眉。
她看着李宝,倏地笑了笑,没管后头吵闹的人声,干脆利落的推开了门,不待李宝反应过来便走了进去。
“哎,翁主,你怎么.....”
二人站在里头,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李宝滴溜溜的眼睛四处看了看,悬下的心放下,“翁主你怎么直接推门进来了?里头许久没住人难免有些灰尘,应该让奴才代劳。”
杜华楚见里头空无一人,以为自己多心了,而后头的人声一直在吵,她粗略的扫了几眼,心下转了转,转身往后面吵闹的地方去了。
李宝看着她的背影,重重的松了口气,将主殿四处扫了扫,确实没有靳秦的踪影。
“难道回去了?”李宝关着门,喃喃道。
谢文君带着人路过昭阳殿时发现昭阳殿里好像有人声,推门进来时才发现有一帮婢女们在采摘白浮花。
白浮花他是听闻过的,是陛下极为喜欢的花,专门养在昭阳殿里。这帮婢女看着也不像宫中的人,怎么敢随意采摘?
“你们是谁家的婢女?怎敢随意采摘白浮花?”他立在那儿,皱着眉看向这些婢女。
婢女们见有人来了,便停了动作看向他,见此人一声白衣,相貌温润,衣品不凡,便知是宫里头的。
婢女们齐齐行了礼,领头的大丫鬟解释道,“奴婢们是淑哲翁主的手下的,翁主让奴婢们在此摘些白浮花。”
淑哲翁主?
谢修皱了皱眉,“白浮花乃陛下所爱,岂容你们随意采摘?”
这话一出,几个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他。
她们翁主与陛下关系,京都的贵人们皆知,这人怎得不知?
那厢杜华楚摇摇曳曳的走了过来,身上穿的湖蓝马面群在阳光之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鲛蓝料,谢文君心下一沉,这料子不是普通贵人可用的,这位翁主来头怕是不小。
“哟,这不是谢文君?”杜华楚上下打量了下谢修,出声问道。
她偶尔听秦君谈起过,说她养着一个吹笛子吹的好的,喜好一身白衣。
眼下瞧着这人应当就是谢文君了。
谢文君不妨她还认识他,一时之间有些征愣。
杜华楚看了看这白浮花,笑了笑,“谢才君醉心乐音,恐怕没听过我淑哲翁主的名头。”
谢文君又是一愣,看向杜华楚眼神也有些迷茫。
杜华楚见此,脸上笑意愈大,“既如此,有些事情也不好同谢文君讲了。”
谢文君出身尚乐府,奴籍出身,确实没有机会接触京中的贵人,也更加不识得淑哲翁主。
李宝自后头走上来时,谢文君才知道自己怕是惹了什么贵人,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陛下跟前的大总管在此处,那采摘白浮花定是陛下同意了,他这一出倒是多管闲事冒犯了贵人。
谢文君当下行了一礼,细声道,“是谢修冒犯了。”
李宝上前来看了看,大概明白了发生什么事,退到杜华楚身后不敢插手她的事。
杜华楚心里暗自赞叹一声,这谢修虽出生不高,但这察言观色本事倒是不错。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宝,这么快能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倒不是个蠢得。
“行了吧。”她伸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去耳后,看了看小丫鬟们手里拿的白浮花,“差不多了,便走吧。”
“送淑哲翁主。”
众人半蹲着身子恭送杜华楚,待杜华楚走了以后,李宝也放了心。送走谢文君以后,李宝将昭阳殿的门关上,不放心又折身回去察看了一番。
推开主殿的门,里头安安静静的,李宝往里走了几步,见真没有人,他松了口气。
“看来真是回去了。”
李宝刚一转身就见靳秦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你这是.....从哪儿出来的?”李宝拍了拍胸口,小声问道。
靳秦看着他,指了指房梁。刚才她见杜华楚推门要进来,便躲去了房梁上头,幸而谢文君来了。
“刚才来的那个就是谢文君?”
靳秦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人,面容清隽,气质温润,看着像是她会喜欢的人。
“你可别关心这个了,你也看见了,这昭阳殿不知谁突然就来了,你赶紧回府里去。”
靳秦只是漠着脸,又问了一遍,“那是不是谢文君?”
李宝“啧”了一声,出声道,“你怎么这么倔,那是谢文君,是谢文君。”
靳秦闻言默了半晌,转而出声道,“跟苏宴很像。”
李宝一愣,抬眼对上靳秦的眼神,一时不知说什么。
“不是吗?陛下喜欢的都是这类的——”
“她喜欢什么类的你又知道了?”
门被人突然推开,外头的光照了进来,半缕洒在了靳秦身上,他目光淡漠,丝毫不见慌张。反观李宝立刻将靳秦拦在身后,面色有些慌张。
“翁主......”
杜华楚冷眼看了一眼李宝,“你敢私藏外臣在宫里?”
靳秦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李宝,一如五年前一样。
“你还挺护着他的。”杜华楚冷哼一声,对靳秦的脸色不算好。
靳秦伸头看了看她身后,见她身后空无一人,便知她是临时起意折返的。他将李宝拉到一旁去,慢条斯理的走上前去关了门。
杜华楚见她一番动作愣了愣,“你关门做什么?”
靳秦背着身没转过来,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淑哲翁主,你也知道我不是五年前的小侍卫了。你今日一个人来撞破这么大的事,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走到李宝面前站定,看着李宝慌张的脸色,眼神稍微抚慰他一下。
杜华楚皱着眉看着靳秦的背影,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杀我不成?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靳秦厉声打断。
“我知道淑哲翁主与陛下关系亲密,若我伤了翁主,陛下定是震怒。”他启唇说道,语气之中却不见丝毫担心。
杜华楚听着他的话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你既知道还敢做什么?我也知晓你和小君之间——”
“淑哲翁主不关心时事吗?”靳秦再一次出声打断,语气冷沉。
“我如今手握重兵,朝中都传什么您知道吗?”他转身看向杜华楚。
杜华楚亦在看他,昔日的小侍卫褪去了青涩变的更加稳重,冷削的面容配上他那双极具压迫性的鹰眸,要不是杜华楚对他印象深刻,也不敢认。
她扯了扯嘴角,“传什么?”
靳秦慢慢扯开一抹笑容,一字一句道,“传,我有反心。”
一瞬间屋里气氛仿佛凝滞一般,杜华楚嘴边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向靳秦的目光也变的十分不善。
李宝在旁听到一脸震惊,他悄悄靠到靳秦身边,背着杜华楚问道,“你说真的?”
靳秦看着杜华楚面不改色,嘴唇翕动了下,“瞎扯的呗。”
李宝,“???”
高还是您高啊,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