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第八章

早朝的最后自然是兵荒马乱。

偌大的大殿在君王拂袖退朝以后安静一片,大殿之上的盘龙灯打着旋转,众人跪在地上没搞懂秦君下朝之前下的命令是什么意思。

寂静一片的大殿有人幽幽的开口,“陛下那话是让今日在早朝那几位大人都去宣政殿跪着,还是......”

那人说着看了一眼前头的靳秦,却见靳秦那张淡漠的眼正往这边瞧,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下了朝的秦君面色黑的彻底,后头跟着的李宝眼瞧着秦君越走越快,直至他们伺候的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秦君一身玄色朝服,上头绣的龙凤自大袍尾部盘旋至肩部,以玄色为底,金色镶绣,华贵无双。此刻在秦君疾步之下,龙凤像是腾云一般,栩栩如生。

因走得快了些,头上的步摇坠在两侧晃了晃,险些打了白皙的小脸。

她倏地停下来,跟在后头的李宝等人差点撞上去。

“李宝!”她声音里夹着压抑的怒气,尾调极沉。

李宝被叫的一激灵,心知她此刻压着火,忙不迭上去答应,“奴才在。”

秦君侧身指向宣政殿外头,玄色的衣袖在李宝眼前滑过,“朕叫靳秦那几个人跪在宣政殿外反思,人呢?!”

李宝心里暗暗叫苦,陛下您都是刚回宣政殿,那靳大人他们哪儿能这么快就到?但陛下都发话了,他只能顺着秦君的意思往下接。

“是,那陛下是想......”

秦君想着靳秦说的那番话,聊西北的女人?

她一双美眸几乎要冒火,咬牙切齿道,“给朕罚他们多跪一个时辰!”

秦君抬步要走,倏地想起什么来,“给朕把翰林院的林博彦喊来!让他站在这儿给他们念为官之道!”

林博彦?

陛下不是前日里才当朝骂了他没有为官之道?今儿个却被叫来给别的大人念为官之道?

也不知陛下这是想叫林博彦没脸还是几个大人没脸了。

“那苏相那边......”李宝小心询问着。

原今日和苏相约了商议几日后马赛的事情,但眼瞧着秦君现在气头上,恐怕是不见了。

“不见!”

果不其然,秦君撂下话,拂袖便回了主殿。

李宝摇摇头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宣政殿大门外的方向,打着拂尘去翰林院叫人了。

天光放亮,金光自宣政殿屋檐之上洒下半点余晖,正巧那处是靳秦跪着的地方,像是神明选中的人一般。此刻早上温度还低,几个人跪在这儿还有些冷,但到底都是武将,能撑得住。但是李伯春几个文官身子弱得很,只跪了一会就纷纷打起抖来。

范增几人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跪在那儿,甚至还能打个瞌睡。

靳秦一如既往淡漠着一张脸,让人瞧不出什么来。

颜元思瞧了瞧靳秦,眼见他跪的那地儿赶巧被光照着,瞧着暖和的很。

他小声嘁了声,怎么偏就他跪的地方还有太阳晒?

后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人回头去看,见来人一身天青色衣袍,身上一股书卷气。

“林博彦?”朱达语气惊讶,小声开口道。

原本毫不在意的靳秦此刻也回了头去看,眯着眼瞧了瞧,发现确实是林博彦,身边还跟着李宝。

他目光转到李宝身上,李宝一脸无奈,陛下的意思他也不能违背啊。

靳秦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宣政殿主殿,她这是喊来给他看呢。

林博彦苍白着一张脸,几乎抖成筛子一般,战战兢兢走到几个人面前。

李宝在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几位大人都是朝中肱股之臣,特此陛下请了翰林院林博彦大人给几位大人讲讲文释,修身养性。”

李伯春瞥了一眼林博彦手里那书,这不是已逝齐国候世子沈容写的策论吗?他依稀记得里头讲的是为官之道的。

林博彦给他们讲为官之道?

陛下这是既敲打了他们又下了林博彦的脸?

靳秦的目光落在那本策论上,又看了看林博彦惨白的脸,不发一言的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哪里是修身养性,这分明是跟他生气呢。

-

宣政殿外头响起不大不小的念书声,这声音还算的上温和,只是声音发颤,有时连字都能读错。

林博彦站在前头,这时候的天本就冷,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若有若无的杀气朝他投来,害得他每每念错。

李伯春原是拜读过沈容的文章,存世甚少,唯剩的几篇他几乎都能背出。林博彦手里拿的也就是其中之一。

见林博彦总是读错,李伯春忍不住开口道,“沈世子的文章惊才绝伦,你个探花郎总是念错是怎么回事?”

范增几人对这些不太懂,但是沈容的名头也是听父辈提过,不仅文采无双,那一身骑射本事更是让人叹服。

眼下李伯春这般说器,范增几人才知道林博彦念得是沈容的文章。

“沈世子的文章?那应当写的极好,林博彦你小子怎么读这么多错出来?”

“林博彦你作为探花郎不应该没拜读过沈世子的文章,怎么频频念错?”

“没吃早饭认不得字了?探花郎?”

......

几人不大不小的算得上讽刺的话就这般传进了林博彦耳朵里,他脸色极难看,却又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他心中怪异之感。

林博彦抬眼看了看几人,范增朱达几人都是看好戏的模样,李伯春几个文官是质疑他的水平,只有靳秦一脸淡漠跪在那儿像是事不关己。

那是谁?那若有若无的敌意不会错的。

林博彦皱了皱眉,再一次张口,而这一次却直接被人打断。

只见一向淡漠的靳秦忽的开了口,“时辰差不多了。”

靳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

他起身走近林博彦,不知为何林博彦突的感觉出一股无形的威压。这种威压他只在陛下身上感受到过。

林博彦抬眼看向靳秦,那人冷削的脸庞极其硬挺,剑眉星目,眸光瞧着极淡却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靳秦伸手拿过林博彦手里的书,目光随意的落在书上,书上几处写了注释,笔锋遒劲有力。

他看着书,薄唇轻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官之道犹如水中行舟,多则溢,少则覆...”

洋洋洒洒一大段正是林博彦念得几段,无一错处。

他将手里的书拍到林博彦胸前,不屑的看了一眼林博彦,唇角带着淡淡的笑,“还是别浪费了沈世子的文章。”他俯身压近林博彦,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道,“林大人,你就靠着这张脸得了翰林院官职?”

言语之直白,其意之讽刺直接让林博彦白了脸,死死的捏住了胸前的书。

靳秦轻笑一声,转眼又是一脸淡漠事不关己的模样。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只留林博彦一人站在那处。突然一声鹰唳响起,几人纷纷回头看去,不知哪儿来的雄鹰,竟然直直的俯冲而下,将林博彦手里那本书夺去。

林博彦呆呆地看着那支雄鹰,手里那本书也不见踪影。

他脸色这才慌张起来,那书并非是他的,而是陛下拿来给他的!

若是被这鹰拿走,那该怎么和陛下交代?

走在原处的靳秦看见此景,唇角微微上扬,眼神里的愉悦几乎溢出。

-

几人走至朱门前头还在聊刚才雄鹰夺书一事。

“说来奇怪,好好的哪儿来的鹰?”范增想着自己刚才看见的那只雄鹰,有些不解。

“更奇怪的,鹰怎么会夺了人手里的书?”朱达跟着问道。

“难道是老天也觉得林博彦不配读沈世子的书?”

三人皱着眉抱胸站成一排,对此事十分不解。

唯独靳秦丝毫不关心,像是完全不感兴趣一般。

范增瞧了一眼靳秦,想起来早朝的事情,瞪着眼睛问他,“靳老弟!我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们聊过西北的女人?你这不是在无中生有吗你?”

靳秦听着笑着看了一眼范增,回道,“范大人,这西北哪来的女人?”

“你知道你还说?”

“不然呢?让陛下觉得我们结党营私?”

范增收回了瞪他的目光,“这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你这不明显在胡扯?好在陛下没计较太多,只是让我们跪了两个时辰。”

说到此处,靳秦眼中含了笑意,她哪里是没计较,多跪的那一个时辰已经是计较狠了。

还有林博彦...

他思及至此,回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眸光倏地一深。

-

靳秦告别了范增几人,自集市上买了些肉,慢慢的晃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此刻依旧冷清着,因靳秦也没打算在里头住,所以暂时也不准备添置什么。

刚一推开将军府的门,一本书便朝着靳秦砸了下来。

靳秦伸手接住那书,嘴角缓缓展开一抹笑意。他伸手将刚刚在集市买的碎肉拿出,摊开放在掌心。

不多时,便有一只雄鹰飞到靳秦身前,立在他手腕上慢吞吞的吃着。

这是一只黑鹰,羽翼强壮,脚爪锋利,眼神极其锐利,若非此刻在靳秦手腕上吃着食,谁也想不到这是只被驯服的鹰。

靳秦伸手摸了摸黑鹰身上的羽毛,“做的好。”

夜幕降临,皇城外头的集市慢慢撤了下去,不见白日的热闹。皇城巡逻的侍卫只感觉好像有黑影划过,待查看以后,却发现是一只鹰。

靳秦避过皇城的守卫,一道一道向内宫里头摸去,直至到了昭阳殿。

他轻身跃下围墙,推门进了昭阳殿,刚一进殿却见身旁伸出了一盏灯笼,灯笼的光照在提灯人的下巴上。

靳秦,“......”

他反手将门关上,收回刚才受到惊吓差点打出去的右拳。

李宝幽怨的看着他,声音控诉,“你骗我。”

靳秦伸手拿过他的灯笼,“谢谢。”

他拿着李宝的灯笼就要往里走,李宝跟着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说话,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昭阳殿睡的?”

......

“你知不知道你作为外臣要是被人发现宿在昭阳殿会有什么后果?”

......

“我说你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幸好昨晚陛下叫了谢才君......”

身前走着的人倏地停住,转身看向李宝,目光冷漠。

“你说什么?”靳秦开口问。

李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所说的,不仅一阵懊悔。但是这事儿也确实是真的,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你也知道,陛下虽然喜欢你,但是到底还是一国之君,身边难免有旁的人。”

靳秦目光黯淡,双唇紧抿,“我知道。”

只是未曾想到这般快就听到关于她和别的人的事情。

李宝看了看他脸色,开口道,“昨晚上去的是谢才君,陛下对此人还算喜爱。”

靳秦冷笑一声,“怎么个喜爱法?像我那时一般夜夜宿在昭阳殿?”

李宝被他问的一滞,语气嗫嚅,“这倒越不过你去。”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灯笼还给李宝,“我自会小心,你放心。”

李宝看着手里的灯笼,愣愣的接过,“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陛下传唤侍寝人多.....”

“行了,李宝。”他背过身,出声打断道。

李宝抬头看向靳秦,他隐在黑暗之中,又背对着他,让李宝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和谁,我不在乎,我知道,她最后一定是我的。”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像是说给李宝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李宝看着靳秦远去的身影,这人,当真能不在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