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第七章

李宝桑琴回去的时候,远远地就能听见宣政殿那边传来的丝竹之声,便知道秦君叫了尚乐府的来了。

夜色下的宣政殿恢弘大气,至宣政殿宫门到主殿便是开阔的青瓷白玉,但进了里面却大有不同。主殿里头的大多都是彩釉,色泽鲜艳却不显俗,全是按秦君的喜好来的。

此刻秦君正躺在榻上,榻上用的是漠北那边进贡的上好的狐狸皮毛,皮毛轻软又没什么膻味。宣政殿里面打了帘子进去后,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里头的地龙烧的暖暖的。

秦君只简单的套了件红色纱衣,轻薄的纱衣披在她身上显得恰当好处,将她一身白皙水嫩的皮肤半遮半掩的透露在外。

一旁的小宫女跪在地毯上给她染蔻丹,秦君则伸着手懒懒的歪在榻上听着尚乐府新出的曲子。

桑琴李宝打了帘子进来,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表演曲子的大多都是尚乐府拔尖的,有些得秦君喜爱的乐师李宝见了也得是客客气气的,地位不比桑琴李宝差。

正听着,忽闻弦断之声,十分刺耳,一时之间丝竹声音骤停,尚乐府乐师统统跪下请罪。

李宝看向角落一处,断弦的是个男乐师,善弹古琴,叫燕罄。燕罄是尚乐府难得的男乐师,长相也极其清秀温雅,在尚乐府也算有些脸面。

李宝对此人有些印象,因秦君夸赞过他,说他的古琴弹得极有韵味。

但今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琴弦都弹断了?

秦君将手慢慢收回,缓缓坐起,身旁跪着的宫女连忙替她穿上鞋子。

秦君伸手看了看自己新染的蔻丹,语气不轻不重,“怎么了这是?”

尚乐府的女官也不知今日燕罄是怎么回事,乐师的琴便是乐师的脸面,如今琴弦都断了,这不是自打脸吗?

燕罄自古琴后缓缓起身,走至秦君面前不急不缓的跪下,“陛下恕罪。燕罄的琴被人动力手脚。”

李宝心头一跳,抬眼看向燕罄,见他一派云淡风轻心里有了盘算。

怕是这乐师在尚乐府里受了排挤,眼下想找陛下撑腰呢。

“李宝。”秦君轻声唤道。

“奴才在。”

“将他的琴拿来朕瞧瞧。”

李宝将古琴呈到秦君眼前,秦君却看都不看一眼,只伸手摸了摸古琴上坠的穗子。

燕罄见秦君对那穗子感兴趣,含笑出声道,“陛下若喜欢燕罄亲自打了赠予陛下。”

李宝头低了低,这琴师的心思昭然若揭了,单看陛下应不应了。

“嗯。”秦君轻声应了声。

燕罄心头一喜,还未等他再开口,秦君那厢开了口。

“既琴坏了,便再送他一把。”

李宝低头应是,燕罄在旁脸色逐渐发白。

琴坏了确实再买一把便是,但是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根本不是琴不琴的事儿。

燕罄跪在那儿脸色发白,垂在两侧的双拳也紧紧握着,眼里有些不甘心。

李宝余光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说他痴心妄想还是什么。

以为得了陛下几句夸赞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殊不知这几年,印象中陛下只为了靳秦出过气,且一出手便是赶尽杀绝。

那处桑琴已经报来了一把新的琴,将亲递给燕罄,声音温和,“燕乐师。”

燕罄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这位陛下跟前的大宫女,往常觉得她和善可亲,但今日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了看卧在榻上的秦君,陛下明明喜欢他的,但怎么会这样?

燕罄咬了咬牙,不死心的上前说道,“陛下......”

“啊呀!”

也不知是燕罄上前的动作太急撞到了琴还是怎么的,桑琴手里拿的那把古琴倏地掉落在地上,琴弦应声而断。

桑琴不大不小的惊讶了一声,李宝在一旁偷偷的笑,暗自给桑琴比了个大拇指。

燕罄看着好像是被他撞落的琴,脸色有些慌张,不待他解释秦君便发了话。

“身为乐师这般不爱惜琴,也当不得了。”

燕罄抬眼对上秦君那双冰冷的凤眸,美目里每次上次夸赞他的笑意。

“陛下.....”燕罄声音有些干哑,心里的恐慌也达到了极点。

秦君不再看他,抬眼看向尚乐府的女官,语气冰冷,“下次排好了再来宣政殿,再出这乱子你这女官也别想当了。”

女官颤着身子,知道秦君在说什么,缓缓的磕了头跪安。

回去的路上一众乐师小声讨论着,都在说燕罄御前失仪。

“燕罄可真是把咱们尚乐府的脸面给丢尽了。”

“就是,以为陛下夸了几句就能像谢才君那般了?谢才君那是什么人物?他燕罄也白日做梦!”

“说起谢才君当真是了不得,这么些年尚乐府便出去了他这一个吧?”

......

燕罄跟在她们后面听着她们那些刺耳的言论,暗暗咬紧了牙。

谢才君,谢修,君四名里头的头一个奴籍出身的,原本就是尚乐府里头一个吹笛的小乐师,因被秦君看上,这才攀龙附凤,脱了奴籍成了君四名里头的才君。

陛下后宫里头也就谢才君和周文君两位位分高的。

燕罄回头看了看宣政殿的方向,他谢修能做到的,他也能。

-

宣政殿里换了一炉香,龙涎香的味道自香炉顶打着圈缓缓散到主殿里每一个角落。

方才一室的雅乐声此刻却消弭安静,秦君有些不喜这般静,李宝和桑琴在一旁给她揉腿,二人都没出声。

“叫谢修过来吧。”秦君骤然出声道。

李宝乐呵呵道,“这论起来谁也比不过谢才君的笛声。”

秦君抬了抬眼皮子,眼带兴味的瞧了一眼李宝,“你这小太监也知道欣赏这些了?”

桑琴在旁捂着嘴笑,轻轻的捶着她的腿,“奴婢和李宝都不懂,但是陛下喜欢必然是好听的。”

秦君伸手点了点桑琴额头,笑道,“就你嘴甜。”

谢修来的路上正巧碰见尚乐府的人回去,尚乐府的跪在两道让路,抬着谢修的步撵摇摇晃晃的,去的正是宣政殿的路。

“可是尚乐府的?”

谢修眼尖的瞧着跪在人群中的那个女官,挥手喊停,语气轻柔。

那女官身子一僵,抖着声音道,“正是。”

谢修穿着一身月牙色袍子看着底下跪着的一群人,正巧见末尾跪着的那人穿的与他撞了色。

“瞧着那个穿月牙色的伶俐的很,是乐府的乐师?”谢修像是叙旧一般问道,语气十分随和。

女官知道谢修在问燕罄,但燕罄刚刚被陛下撤了乐师名头,此刻女官也不知如何说。

身后几个乐师见女官不答,嘴快的便答了,“回文君,那人叫燕罄,本事弹古琴的,今日惹恼了陛下,现在已经不是乐师了。”

谢修看着那人,眼里慢慢闪过冷意。

他语气依旧轻柔,“既如此,瞧着倒也伶俐,以后便来我宫里当值吧。”

燕罄的身子整个僵在那处,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谢修远去的仪仗,谢修竟然让他去他宫里当值?

那他见到陛下的机会岂不是比在尚乐府的还要多?

几个女乐师也没想到燕罄能有这般好运气,只有女官在一旁抖着嘴唇,眼神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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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修来的时候秦君正被李宝逗得乐的不行,娇艳的脸庞染上明媚的笑意,叫人移不开眼。一身的红色纱衣将她身上的曲线勾的琳珑有致。

“陛下,谢才君来了。”外头有小太监禀报。

谢才君迎着那小太监打的帘子进去,里头的暖意慢慢的驱散了他来时路上的寒。

秦君笑着看他一眼,那一眼叫谢修晃了晃神。

秦君见他两手空空,眼神不自觉一冷,然而面上不显。

李宝桑琴自觉下去了,换上谢修过来揉腿。

谢修从善如流,慢慢卷起袖子替秦君不轻不重的揉着,力度恰到好处。

“你这手还是吹笛子好些,替朕揉腿倒是浪费了一般。”

秦君伸手拿了一本奏折慢慢翻着,口里说出的话却让谢修心里发凉。

他闭了闭眼,笛子又是笛子。

从前他有多感激笛子让他得了陛下喜欢现在就有多讨厌。

他在陛下身边两年,陛下每每传召,除了让他吹笛子便没别的。表面看起来他受陛下宠,但没有实宠,当真是如履薄冰。

今夜陛下传召,他第一次违背了陛下的意思,没带笛子。

“今日不大舒服,便没带了。”他扯了抹笑,为自己寻了个借口。

秦君不甚在意,看了几个折子后便有些乏困。

“就寝吧。”

谢修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去伺候秦君,秦君伸手隔开他伸来的手,眼神骤冷。

“朕自己来,不必伺候。”

谢修慢慢收回手,眼里有些狼狈,陛下究竟是看不起他的出身还是什么?为何从不让他碰她?

就寝时,二人睡在同一张塌上,谢修看着睡在身边的秦君,二人之间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如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谢修不知其他人侍寝是何模样,但就他而言,秦君根本不让人碰。

第二日谢修还未睡醒身边的秦君早已不见,宫女们见他醒了便上来伺候,并传了秦君的话。

“文君可歇息,陛下体谅。”宫女红着脸道。

谢修却觉得十分讽刺,体谅什么?有什么好体谅的?

他回身躺倒在榻上,陛下给的体面像是没有根基一般,悬浮在空中,一戳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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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分,靳秦早早的从昭阳殿出去,轻松躲过皇城的守卫,绕去了朱门外头跟其他大臣一般等着上朝。

范增见他来的方向愣了愣,他记得将军府不走那边啊?靳秦这是打哪儿来?

靳秦见范增眼中疑惑,十分淡定道,“来得早了些,便四处逛了逛。”

范增恍然大悟,靳秦毕竟五年没回京都了,四处逛逛也说得通。

钟声响,朱门开,文武百官瞬时肃了脸色,自朱门缓缓前往大殿。

如果说昨天只是个开胃小菜,那今日靳秦当真是涨了见识。

早朝开始,御史台的一个言官率先出列,张口便是参户部员外郎李伯春。

“启禀陛下,臣要参户部员外郎李伯春,李伯春前日从天音楼替一女子赎身,其费一千两白银是也。以李大人的俸禄,臣有理由怀疑李大人私自贪污收受贿赂。”

秦君语气淡淡,甚至有些无奈,“李伯春?你说说怎么回事。”

李伯春自然不甘示弱,端着玉笏冷笑道,“前些阵子,大人家的次子办了喜事,这流水粗略算了算倒也和大人的俸禄对不上。”

“李伯春你少强词夺理!我那是家底都拿出来了,你敢说你替那女子赎身拿了家底?!”

“怎么?不行?”

“那是我儿子,那女人能一样?”

“怎么了?我也把她当女儿啊。”

这话一出,四下里皆笑,武官看的津津有味的,就差在旁磕个瓜子了。范增今日没打瞌睡,在一旁兴趣盎然的瞧着文官们打嘴炮,偶尔点评几句。

靳秦当真没想过上朝竟然会是这般,这下子倒是有些能理解范增那日说的话了。

上朝如战场,只是战场上卖的是力气,这儿是嘴皮子。

他看了看上头坐着的秦君,见她只是偶尔插几句,像是习惯了一般,兴致还颇好。

“陛下便也不管他们如此吵吗?”

冯星看一眼他,回道,“陛下巴不得朝臣们之间咬的紧,因这般官员们互相盯着,竟然收敛许多。”

那厢李伯春和那言官还在吵,不知怎么得就吵到了礼部的主事颜元思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毫无朝廷命官的样子。

颜元思这下也不干了,张口便说那日晚上还见范增几人和靳秦夜半时分还在喝酒说笑。

冯星朱达愣了愣,这怎么还能扯到他们身上?当即便撸`起袖子加入战场,和颜元思说道起来。

靳秦怔了怔,也是没想到那日在街上和范增几人喝酒也会被拿出来说道。

提到靳秦,秦君来了兴致,也不在里头搅混水了。

她扬了扬手,底下的官员立刻收了声,跪在原地安安静静的。

秦君笑了笑,凤眸潋滟,语气轻扬,“哦?镇北大将军竟然一回来就能回来和范大人们喝酒?关系何时这般好?”

范增气得牙痒痒,不过是一起喝了几杯酒,这颜元思也能看见?你果然是天天出去喝酒吧?

范增一甩袍子正要出去禀明陛下,却被靳秦拉住了。

靳秦拉住范增,自己出列,期间还能看见苏宴那厮含笑看着他。

他目光淡漠,语气不慌不忙,开口道,“与范大人们小酌几杯,讲了些趣事,聊得来了。”

“胡说!你们分明就是结党营私!”颜元思梗着脖子反驳道。

朱达和冯星气的脸都红了,结党营私?亏你能放得出这屁来!

秦君仍是笑,顺着颜元思的话往下接道,“是啊,你与范大人不过刚认识,能聊些什么?”

靳秦抬眸看向秦君,目光之中闪烁,轻启薄唇,“女人。”

秦君脸色的笑倏地僵住,看向靳秦的目光也不再含笑。

此刻却是靳秦眼中带了笑意,他语气带着男人们谈论女色时的轻浮,“聊的西北那边的女人。范大人他们没见过,新鲜,聊的久了些。”他看着秦君,虽在地上跪着,但背挺得笔直,“怎么?男人之间聊聊女人不行吗?”

一旁的范增几人一脸茫然,什么女人?靳秦你啥时候跟我们聊过西北的女人?西北那鬼地方能有什么女人可以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