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渐深,朱门那边已经下钥,宣政殿这边却热闹得很。
“公公,陛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伺候的大宫女桑琴在外头悄声着问李宝。
陛下今日从宴会回来就不对劲,本去的时候桑琴是能察觉出来,陛下是高兴的,谁知这回来反而脸色差得很。
李宝想着今日殿里发生的事情,叹着气摇了摇头。
陛下这脾气哪里是他们能琢磨透的?
恰巧此时,敬事房的人来了,李宝赶忙拦了下来。
敬事房的赵公公也是不明所以,“李公公,这......?”
“哎哟,赵公公,可别说咱个没提醒你,你今日这东西端进去,保不齐你脑袋都没了!”
赵公公吓了一跳,瞧了瞧里头,小声问道,“陛下今日心情这般差?”
“嘿呀,这陛下的事你就别打听了。只管听我的,回去吧,这几日都甭来了。”
桑琴见赵公公走了,听里面动静还没消呢,也有些担心。
秦君从宴会上下来后脸色便没好过。
靳秦这臭男人变坏了,往常对她都是百依百顺的,现如今当上将军了,便也跟着那帮老狐狸们对付她。
她喜欢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吗?
秦君越想越气,回了宣政殿便发了好大一通火,而后便去书房批折子。
当下便看到参几个官员的折子,本在平常也没什么,但今日秦君火气着实压不住,直叫了折子上那几个官员进宫来,一直训到现在。
“儋州的事情压着现在才报?你怎么不抱着这折子回家喂猪去!”户部的官员被秦君骂的直哆嗦,战战兢兢跪在那儿不敢出声。
秦君心里来气,看着底下跪着的几个官员,心里火气愈大。
她将十几本折子丢在刑部的一个小官身上,“还有你!你自己给朕看看!这些!还有这些!皆是参你的折子!朕这儿天天尽是参你的折子,朕比你爹还清楚你每天干了什么呢!”
刑部小官员跪着将那些折子都拢在自己身边,一边磕头一边告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都给朕滚!”
秦君将参他们的折子都扔给他们,只留了一个林博彦。
林博彦是上任科举的探花郎,长的十分俊秀,做事也十分稳当,近来也颇得圣上君恩。
只是人红难免招惹是非,偶有几个嘴碎的,偏说林博彦是以色侍人,这才得了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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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了以后,武将们围过来请靳秦吃酒,本靳秦不想去,但最后想到些什么,便也去了。
几个武将便请靳秦去了朱雀大街的酒肆喝了点桂烧酒,此处正是去皇城的必经之地,颇为繁荣。此时刚刚暮色,街道上的人正多,三三两两的聚着,周围皆是闹市的声音。
众人要了几两酒,三四斤好肉,便在外头喝了起来。
武将们没那些讲究,坐在何处都是吃酒。
这样倒是让靳秦想起军营的兄弟们,不免放松了些。
靳秦实在是好模样,即使都是这般在市井里随意坐着喝酒吃肉,偏就他与人不一般。脸庞的轮廓俊朗冷削,一双鹰眸黑沉,极其锐利。他端坐在那儿,身上的衣服勾勒着肌肉,一看就知是常年在战场厮杀摸爬滚打来的。
范将军吃着干肉,带着笑打量靳秦,“你这小子能在西北待五年,也是厉害。”
西北那地方,早先太后娘娘还是那块的女君,但后来九临和千明战事爆发以后,就十分苦寒了。能在西北待上五年,还打了胜仗,一干朝廷武臣是服的。
靳秦没说话,只默默的给范将军倒了酒,自己也满上一碟,一口喝下。
“爽快!”
范将军一拍桌子,十分干脆利落的将靳秦倒的酒喝下。武将之间便是这般,豪爽利落,说吃酒便也是吃酒。
几个将军也都知道,靳秦这是敬他们。但以他的职位来算,并不需要如此,应是他们给靳秦倒酒。
靳秦抹了抹嘴,又给众位将军都倒了酒。
几人不知他这是作何,靳秦给自己满上,端起酒杯敬了敬,“靳秦。”
靳秦知道,自己此番回京,必是找人眼红。若想尽快在京中站稳脚跟,定是要先融入朝中的武将们。
范将军哈哈大笑,拍了拍靳秦的肩膀,“好小子!我是范增,这位是冯星,这位是朱达。”
几个将军也是在朝中混了十几年的了,哪里不知靳秦的意思。靳秦如今可是新贵,若能跟他走近,也是好事。
范增将他敬他的酒喝下,其余两位也敬了敬,将靳秦倒的酒仰头喝下。
靳秦仰头喝下烈酒,烧酒顺着喉咙往胃里钻,灼烧的感觉并不好受,可又是难言的爽快。
几位也都是老将,亦不喜欢绕着圈子说话。早先靳秦在宴会上的那番话,就引得众人惊讶了,此刻散了席,便也想问问。
“靳将军,你在席上问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靳秦的动作顿了顿,出声道,“我比众位将军都小,不必称我靳将军。”
范增特喜欢靳秦这爽快样子,忍不住跟靳秦勾肩搭背起来,“我说靳老弟,你今天那话怕是将全京都男儿的心思都问出来了哈哈哈....”
几人便也跟着笑,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靳秦扯了一抹笑,伸手给自己再倒了杯酒,他不是替谁问的,他是替自己问的。
秦君,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靳秦闭了闭眼,仰头又喝下一碟酒,模样像是在喝水一般。
没多久,几个马车路过,本在喝酒的众人没觉得有什么,但最后那辆马车过去时,众人挑了挑眉。
靳秦顺着几人目光看去,马车的帘子恰好掀起,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十分清秀的男子。
“哟,那不是探花郎林博彦吗?”冯星出声道。
“是他了,此时进宫,怕又是陛下传召。”朱达跟着道,语气不免兴味。
靳秦刚回来,对朝里的事一知半解,并不知他们口里的林博彦是何人。
“这风流探花郎到底不一样啊,眼瞧着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了。”
范增这话一出来,靳秦拿酒的手都停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酒碟,眼神沉了沉,语气云淡风轻的,“陛下喜欢此人?”
众人皆是嗤笑一声,没有作声。
帝王心难测,纵使秦君为女君,但也并非是能被情爱所绊的,不过是陛下一时觉着有趣的玩意儿,哪里称得上喜欢?
冯星摇摇头,到底靳秦还是年纪轻啊。
“靳老弟啊,陛下喜欢的只会是武臣。”
这话一出,靳秦端着的酒都撒了些。
“此话怎讲?”
朱达一笑,“这文臣,大多舞文弄墨的,陛下看上谁,不过当成个玩意儿。但武臣,那却是如同小秦你这般的,战场上历练来的。”
说来朱达一愣,出声问道,“你这名字中的是哪个秦?”
靳秦垂了垂眼,淡声道,“琴棋书画那个琴,不是陛下那个秦。”
就是。
就是那个秦。
他偏要把她的名她的姓都刻在自己身上。
靳秦的手紧了紧,仰头喝了口酒。
范增几人见他这喝酒的样子,便知道他是能喝的,纷纷给他倒酒。
靳秦最后喝了不少酒,满身酒气。范增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人皆是摇摇晃晃的,站都有些站不稳。
待各家的家仆来寻自家主子爷的时候,只有靳秦孤身一人。
朝廷赏了宅子给他,只是他常年不在京都住,里头也没怎么打点过,眼下回去便也只能当个睡觉的地方。
此时已经晚了,宫中也下钥了,靳秦看向宫门那方向,心里想她想的紧,却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与她一处。
那几辆马车进去之后,也不曾再出来过,想必是留在宫里了。
靳秦自嘲一笑,那探花郎生的俊俏,她想必十分喜欢。
林博彦确实得秦君喜欢,此时已经快子时了,却还留在她房中同她抄写卷文。
林博彦的字写得十分好,因此秦君常常叫她在自己书房里抄卷文,一抄便是几个时辰。
在外人看来这许是帝王恩,但在林博彦看来这着实有些难熬。
陛下乃人间绝色,与陛下共处一室久了,难免生些心思。林博彦也曾觉得自己许是被秦君瞧上了,抄卷文不过是个幌子,可能过段时间就得了恩宠。
只是...
林博彦看着旁边自己抄过的那些卷文,叹了叹气,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秦君外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像是有层莹白的光润,十分诱人。往常锐利逼人的凤眼此刻也闭了起来,整个身子靠在榻上显得婀娜有致。
林博彦不自觉走过去,眼神之中有些痴迷,刚想爬上龙塌,秦君那双凤眼却骤然睁开。
美目之中尽是冷意,周遭的温度也倏地变冷。
“滚下去。”
她的声音不怒自威,虽不带怒意,却令林博彦闻之生寒。
林博彦心里跟着一颤,赶紧下去跪着,身子不自觉发抖。
秦君看他这样子,突然失了兴味,眼里也生了烦躁。
“李宝!”
守在外头的李宝连忙进来,秦君看都不看一眼林博彦,独自起身去了后头的浴池。
“把他带下去。”
李宝愣了愣,看了一眼林博彦,这位探花郎怕是好日子到了头了。
雾气蒸腾的白玉池,热气扑面,驱了一身寒意。修长的腿贴了贴水面,很快没了进去,只余下白嫩的脖子在外头。
秦君心中烦躁,脑子里反复的都是靳秦的脸,和他在席中问她的话。
她恨恨的拍了拍水,脸上尽是恼怒之色,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什么样?你靳秦那样!
“你偏一回来就这般对我,臭男人。”
秦君有些失落,怔怔的看着浴池,想起她和靳秦年纪轻的时候,也曾在浴池里厮混过。
彼时他还不叫这个名,他叫靳宣,现在这名字还是他去了战场后改的。
秦。
秦君笑了下,真是大胆。寻常人都以为他用的是“琴”字,谁知他胆大包天用的就是“秦”。
“靳秦。”
她轻声念道,手顺着自己身体的曲线缓缓至下,水面慢慢漾起水纹,由小至大,慢慢的扩散。
秦君轻咬着自己的红唇,身子弓起,压抑着喉间“靳秦”两个字。也不知是不是在池中泡的久了,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红。
她想他,想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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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秦最后转转悠悠的还是回了自己的将军府,宅子里并非他想的那样萧条,反而整洁精致。
他有些楞,不知是什么情况。他没有父母,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是谁帮他打理的?
她......吗?
靳秦这念头刚出就被自己否定,陛下是什么人,怎会把他放在心上?
他没心思打量自己的府上,随便寻了间屋子倒了下去。
软软的床榻与在西北睡的硬板不同,靳秦清楚的感受到,他不在西北了,他在京都了。
他也不是从前那个小侍卫,他现在是威名远扬的将军了。
想至此,靳秦眸子黯淡了些,他虽不是侍卫了,但她也不是公主了。
是陛下。
他闭着眼,脑子里尽是她今日那一袭红裙的模样。
小狐狸精,明知他受不了她穿红色,偏在这日子里穿来。
天知道,他在大殿上看到的时候,心里有多想像从前一样,把她拽进没人的房间里,弄到她求饶。
靳秦这次回来为的不是别的,单就一个人。
秦君。
五年来,这个名字被他咬碎了混在血肉里,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侍卫了。
他想到今天自己在大殿上问她的话,眼里沉了沉。
靳秦坐起身,漠着脸摸了摸底下柔软的被褥,凡想要的东西都得费心思挣来,权势如此,有些东西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