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试探

一听说呦呦在玩时受凉发热了,琳琅便心一揪。这不是第一次,之前呦呦也有发烧过,但在太医乳母等的精心照料下,一日下来,就会有好转。琳琅遂这一日里,独自待在西偏殿中,担心地等着那边传来呦呦好转的消息。

可,一日过去了,呦呦不但没好转,反还越发病沉。两日、三日……琳琅知道未满一岁的小孩子,持续发烧如此之久,身子定承受不住,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她的猜想,太医说若如此发烧下去,呦呦会有性命之忧。

听有性命之忧,琳琅心如刀割,再忍耐不住。她第一次去往呦呦的寝殿,殿中看护呦呦的乳母宫女等,见她至,俱离摇床退远了些,弯身向她行礼。琳琅急奔至摇床旁,见呦呦似正在高烧中昏睡不醒,一颗心,痛绞得几要揉碎。

……呦呦……呦呦!

她弯下|身去,深深凝视着她的女儿。自打呦呦出生,她还从未像此刻这般,好好看过她,回回穆骁硬将呦呦抱给她看时,她总是匆匆暼一眼,即垂下眼帘……呦呦,她的好呦呦,她和昭华的好女儿……

想到孩子正在承受的高热苦楚,琳琅心疼地垂手轻抚向她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她的女儿,手触的一瞬间,琳琅不仅因母女连心之感,感到心颤,亦为孩子面颊的温度,心中惊茫。

……呦呦体温正常,并没有在发高烧……

琳琅怔抚着呦呦的脸庞,仔细观察呦呦睡颜,看她呼吸平稳,并没有滞重或是灼热,像是正寻常地安静睡着,并不是因为高烧而昏迷不醒。

……怎么恢复得这样快,纵是太医妙手回春,在她来之前,成功让呦呦退了烧,但经过这几日的病痛折磨,呦呦不该会一点病态都没有……纵是妙手回春,也太快了些,她来之前,明明正听说呦呦依然发着烧,什么汤剂,能立竿见影地,见效这样快……

怔想着的琳琅,忽地又察觉,寝殿中的乳母宫女等,不知何时,全退了出去,此刻殿内,就只剩下,她与摇床上的呦呦。

仿佛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陷阱里,暗中正有一双眼睛,无声窥视着她。琳琅僵着身子不动,手抚着呦呦的脸庞,暗在心中飞快思量。

……呦呦无病,却有呦呦病到有性命之忧的传言,传到她的耳中。她身在帝侧,无人敢在御前乱传流言,呦呦病重的传言,只能是穆骁这个天子所为……

……穆骁为何要如此做……他是发现什么了吗?他在疑心呦呦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疑心她先前的冷淡都是装的,想用“呦呦病重”,来试探她对呦呦的真正态度……是……这样吗?!

恐惧如针刺骨,琳琅缓缓将手下移,停在呦呦柔嫩的脖颈前,在微一顿后,做了个似欲扼喉的动作。

她手掌虎口,刚贴上呦呦脖颈,就听身后一声剧烈的甩帘声响,并穆骁怒到极致的暴喝:“顾琳琅!!!”

也不知是她的动作,真引起了呦呦的不适,还是穆骁的那一声暴喝,直接将呦呦从睡梦中惊醒,穆骁这声喝后,摇床中的呦呦,立即睁眼哭了起来。穆骁急奔近前,将哭泣的呦呦,紧紧抱在怀里安抚,而剜看她的眼神,怒焰熊熊,似能喷出火来。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真不敢信顾琳琅,真能对呦呦下此狠手……若非他特意过来瞧瞧,顾琳琅今日,是真要将他们的女儿,活活扼死不成?!

……呦呦已不是她腹中未成形的小小一团,呦呦活生生地来到这世上,会笑会哭,会坐会走,这样活生生的小人,顾琳琅竟也下得去手!!她就这般恨屋及乌!这般爱那个颜昀吗?!!

怒恨与后怕,在心头卷挟如狂潮,穆骁将差点失去的宝贝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双目如灼,狠狠瞪视着摇床旁的顾琳琅。

汹涌怒气,有如翻江倒海,在心中冲涌升腾时,穆骁又想起自己那道早已拟好的封后诏书,想自己已然决定放下顾琳琅旧日的所作所为,与她重新开始,一起给呦呦一个温暖安定的家,更觉可悲可笑。

心中怒恨,有如火灼,要将他从内燃成灰烬,而身体,又因顾琳琅如此之狠毒无情,感觉遍体生寒,炎炎夏日,竟从骨子里,感到发冷。

满腔的怒恨,终只化成了一声冷笑,穆骁抱着哭泣不止的女儿,眸厉如刀地望着对面的年轻女子,一字字渗着寒意,像从牙缝中冷冷逼出,“顾琳琅,虎毒不食子!”

自听到那一声暴喝“顾琳琅”,琳琅心中,就只有“庆幸”二字。所谓的呦呦发烧病重,果然是穆骁的试探,他果然就身在暗处窥看她,想看她在这样的危急情境下,在四下无人时,会如何对待她的亲生女儿……

一来,呦呦没有生病,身体无恙,二来,她没有踏进穆骁的“陷阱”,对呦呦表现出不应有的爱意。今日这决绝一“扼”,应能彻彻底底地消了穆骁的疑心吧,自此之后,穆骁应不会,再对呦呦的身世,有任何起疑了……琳琅不后悔自己不久前的假意一扼,面对穆骁冷冷的讥讽,只是沉默。

她微垂下眼,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得穆骁在后切齿问道:“顾琳琅,你有没有心?!”

虽是背对着,但琳琅仍能感受到,身后穆骁的冷厉眸光,如是实形的刀剑,穿钉在她的肩胛骨上。穆骁喝问她的语气,似忍着无边狂怒,只因他嗓音哑沉,听来,竟似隐有几分凄然,“顾琳琅,你的女儿,在哭啊……”

女婴的哭泣声中,琳琅仍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她迈步向前不回首,只是听着呦呦的哭声,越来越低,终不可闻。回到西偏殿后不久,即有宫人进来收拾日常器物,宫女云芷向她一福道:“夫人,陛下命您搬住到披香殿。”

这是怕她再次趁机对呦呦下毒手、要将她赶离御殿、离呦呦远远的意思了……琳琅正想着时,又见云芷强颜笑着道:“披香殿离御殿,并不十分远,听说以前的楚朝皇帝,大都会将此殿,赐给宠妃居住,陛下还是心念着夫人的。”

一旁素槿听后,不由心道,从前君公为楚天子时,夫人所居,为皇后宫阙,一个宠妃居住的披香殿,于夫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也只在心中暗想一瞬罢了,如今,改朝换代,君公死得蹊跷,而夫人身不由己,一切,都只能任人摆布。素槿一边奉命收拾着夫人的琴书,一边悄看向夫人神色,见夫人对晋帝的这道御令,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神情清淡如常,像是并不在意。

夫人似不在意,而晋帝与夫人的关系,是肉眼可见的冷淡了下来。

其实从前,二人也从未好过,只是那时,不管夫人如何冷淡,晋帝如何动怒,哪怕上午,争执激烈地像是要拔刀杀人,到了黄昏时,晋帝还是会来见夫人,自夫人入晋宫,晋帝从未有一日,不与夫人相见,冷待夫人。

特别是,小公主出生后,晋帝对夫人的耐心,像是好了许多,同夫人动怒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两个月,甚至连口角都没有,回回她感觉到夫人与晋帝,言语间快将有摩擦时,晋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公主身上,兴致勃勃地抱小公主到殿外看花看蝴蝶,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小公主的欢笑声中,无形消散。

从前,再怎么动怒争执,晋帝也没有令夫人搬离御殿,今日是怎么了?是夫人去看小公主时,出了什么事了吗?病中的小公主,身体有好转吗?

素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此日夫人搬至披香殿后,晋帝夜间未至,翌日亦未来。

这已极不寻常了,等到第三日,晋帝终于来到披香殿时,他也在小公主出生后,第一次没有抱着小公主来见夫人。

从前,晋帝总会抱着小公主一起过来,硬要夫人看看小公主长得有多可爱,并十分有兴致地,同夫人讲小公主这日进食香不香、玩得好不好等等,纵夫人总是没有什么反应,晋帝也兴致不减,一日日地抱公主过来,在夫人搬离御殿前。

然,这一次,晋帝是空手而来,来了,也只有淡淡的一句话,“今天,呦呦唤了一声‘娘’。”

夫人手下琴声不歇,晋帝冷冷望着垂眸抚琴的夫人,嗓音虽冷,却又透着两分悲凉的无奈,“之前朕教她唤爹娘时,她咿咿呀呀地不会说,这几日,朕不教了,她倒会唤了,一声又声地,接连在朕耳边嚷,嚷得朕心烦。”

夫人仍是恍若未闻,琴声泠如山夜幽泉,不染丝毫凡俗情绪。

素槿在旁看着,生怕晋帝一个暴怒上来,将夫人的古琴给掀了。然,做了父皇的晋帝,在面对夫人时,性情确实像平和了些,看着夫人这样,未上前动手,只是声音冷冷地道:“明日,呦呦就满一岁了,朕会为她大办周岁宴,安排在瑶光楼,为她抓周祈福,你……你若过来,朕自有位置给你留着。”

也不问夫人是否愿意过去,晋帝在说下这一句后,径负手离开了披香殿。

素槿屈膝送驾后,回看向夫人,见夫人还是安安静静地抚着琴曲,以为夫人没把晋帝的话放心上,明日里,也不会去往瑶光楼。

但,夫人竟去了,自入晋宫后,第一次赴宴,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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