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该死

一句隐着轻轻叹息的醉语,竟似化作一道无形的软钩,径勾住了穆骁行将离去的步伐。

他僵着双足,看向顾琳琅,见她醉得鬓云半散、腮晕绯红,原先宽大的薄罗纱裙,因扶倚榻柱的娇慵坐姿,紧紧贴在身上,勾曳得身姿愈发柔软曼妙,那双平日里清透沉静的双眸,此刻也因醉泛起潋滟春|波,嫣然笑意于其中荡漾流转,端抵是鲜丽明媚,勾魂动人。

穆骁不知自己是否是好色之人,若好色,如今天下美人俯拾可得,却连半点触碰的心思都没有,若不好色,当年如何又知好色而慕少艾,一头栽在了清丽动人的顾琳琅身上。

他这厢走是走不了了,但也硬扛着不肯近前半步时,榻边的年轻女子,久等他不来,又似嗔似怨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一手扶着榻柱,一手拎裙起身,似欲下榻向他走来。

但,醉中之人,如何能走得稳,她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眼看就要直直摔倒,一头栽在榻边地上。

穆骁见状,瞬间什么也来不及想,径在本能的驱使下,直接大步奔近前去,将正摔下的女子,一把接抱进怀中。

柔软娇躯,与自己撞了个满怀。醉人的香甜酒气中,女子臂如柔柳地勾搂住他的脖颈,似天真不谙事的小姑娘,有几分雀跃的,在他耳边欢声道:“抓到你了!”

暖热香甜的气息,轻扑在颊边耳后,穆骁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麻木地将顾琳琅抱坐回榻边,与她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看她像小孩子一样,一会儿拽拽他的衣袖,一会儿掰掰他的手指,全程目如死鱼,心如死灰。

而她,醉眸明亮,粲若星子,在好奇地拽看了他一会儿后,仰头问道:“你是谁呀?”

穆骁面无表情,“你债主。”

“债主?”她对此很是疑惑,在醉思中,认真低头想了想后,又抬头看他,迷离醉眸,十分茫然,“我没有欠人什么啊……”

穆骁道:“欠得太多,欠得太久,久到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轻轻“啊”地一声,小小声紧张地问:“欠了有多少啊?”

若非当年顾琳琅无情背叛,他大抵会与她寻个山清水秀之地,隐居一世,白头到老,而非因被追杀,不得不负伤逃离京畿一带,在流落怀州时,偶遇故人,得知自己真正身世,在心中滔天之恨和对权势荣华的深重执念下,选择回到荆州晋侯府,从各种有形无形的激烈战场中,舍命搏杀出来,逐鹿天下,打下半壁江山。

过往的刻骨仇恨与血火峥嵘,在他身上与心上,不知留下多少伤痕。穆骁望着身前这张一脸无辜的可恶面庞,冷冷地道:“几与江山等同。”

她闻言微怔,而后轻轻嗤笑,“骗人。”

脸上的紧张神色,一下子如烟消散干净,她复又神情慵醉,娇声懒懒地道:“我才没有欠人这么多呢,我若真欠别人什么,夜里都是要睡不着的。”

“骗子……骗子!”她嗤笑着指看着他,明眸璨璨,带着机智戳破他人谎言的小小得意。

一个不仅对他骗身骗心,还差点把他命都骗没了的女人,竟反过来指责他是骗子,穆骁怒极反笑,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径抓住那只指着他的手,将她拽近身前,怒笑质问:“顾琳琅,什么是《九张机》?”

“……《九张机》”,醉得身软如柳的她,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一边仰看着他,一边如小儿学诗,一字一句慢道:“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字字柔情,句句蜜意,女子吐气如兰,有醉人酒香,连结丝丝缕缕诗中情意,萦绕如网,织就出一场温柔梦境。梦境中,少年少女在明月下相识,在花开时相知,渐皆春|心萌动、情愫暗生,几日不见,便觉相思化为千万缕,闲愁无处寄。

穆骁虽仍不擅诗词歌赋,但也早不是当年需要横刀问诗的少年。他听着诗中柔情万缕,望着顾琳琅明眸似水,只觉心中愈发烦乱,冷冽一声道:“别念了!”

“偏念。”

他的命令,反似还激起了她的叛逆心,醉中的她,娇缠起来,继续一声声软糯娇语,“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听得他越发闹心。

感觉闹心地都快头疼的穆骁,伸出手去,欲捏住顾琳琅下颌,止了她烦人的声音。可手刚靠捏上去,她便头一低。

温腻的下颌肌|肤,自他掌中一滑而过,颤起一阵令人酥麻的心悸时,又见她挑衅地靠得更近,几是贴面望他,笑意盈盈地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半寸之距,朱唇鲜嫩,齿色如雪。

醉人的酒气,似径越过这半寸之距,在女子莺呖娇语中,渡入了他的口鼻,涌上了他的脑海心间。穆骁感觉脑子有些发蒙,恍惚忆起在香雪居时,他与顾琳琅的第一次亲|吻,便似眼前情境。半寸,只需稍稍向前靠近半寸,软玉温香,销人情肠。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同|床|共|枕,鸳鸯|共|浴,那些他极力不愿回想之事,都在这酒气迷蒙的一刻,声势浩大地纷沓而来。自上阳苑归来后,他一直不肯去想、不愿正视之事,亦在这一刻,无可逃避地,跃上了他的心头。

他对顾琳琅,好像还有欲|望。

纵是恨极了这个负心无情、虚荣狠毒的女人,可他不仅下不了手杀她伤她,竟对她该死地还抱有欲|望,深藏心中,无法断绝。

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