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倡自由放任主义(laissez-faire)。”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我把那张摊开的纸拿给小正看。
“是课本吧。”
小正从椅子上下来,这次一屁股坐下。的确是课本对开页的复印件,就内容推测,应该是高三的《政治经济》,这是英国古典派经济学的某一页。
“只有这里,有画线做记号。”
放在小正膝上的B4影印纸,有一段文字被红色签字笔圈出来。“个人自由的利益追求,透过神的‘无形之手’(invisible hand)可以增加社会财富。”其中的几个字——“无形之手”。
我的手指缓缓画过这四个字,小正说:“大概是想背起来才特地画线的吧。八成是路过的高中生把这东西放进信箱的,因为边走边看讲义,然后觉得已经背起来了,发现这里正好有个信箱,不好意思扔在路边,所以就顺手塞进去。”
我退后一步,双手扠腰。
“……太奇怪了吧。”
“的确很奇怪。这世上,怪事可多了。”
小正换个坐姿。
“想想看,如果为了背诵,应该写在笔记本上吧。直接影印课本也太奇怪了。况且,说到重要名词,这一页应该还有很多,比方说‘亚当斯密’或‘自由放任主义’或‘国富论’……”
“我们以前用的版本,好像是译成‘诸国民之富’耶。”
“那个不重要啦。总之,我刚才说的都是重要名词,而且包括‘无形之手’,妳看,应该在还没影印之前就画线,分明是为了背诵才画的,这样才对嘛!影印之后,为什么只有这个‘无形之手’又用红笔圈出来?”
“我怎么知道?!”
小正干脆把纸还给我。
右页的亚当斯密头像被涂上口红,还添加假睫毛。此外,上方的留白处画了一个女人的侧脸,注明是斯密夫人(Madam Smith),其他地方也有一些像插图的涂鸦。
大概只是有人把随处可见的高中生课本直接拿去影印。
“妳家信箱果真被别人当成垃圾筒吗?”
我将那张纸折好,塞进打折裤的口袋里。
收好椅子,我们被好天气引诱,跑出去溜溜。
“这地方真无聊。”
“怎么说?”
“一片平坦。既没有山,也没有海。”
“山或海本来就要出远门才看得到。中庸才是原点。”
我身为关东平原中央的居民,忍不住想替自己的城镇辩护,可是小正不同意。
“还是大海好,宽广又浩大。”
这儿没有海洋也没有大河,不过古利根川倒是在附近。河的这一端几乎都是住宅区,散步得往对岸的方向。我们决定去那边。
过了桥,我们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循着田间小径走去。路旁有些地方怒放着大波斯菊,为景致增添了季节的色彩。
稻农几乎将田里的稻子收割完毕,蓦然瞥去,一名中年男子正以规律的步伐走在残存的金色稻浪彼端,下半身被遮住了,看起来好像只有上半截的假人。今天是星期六,想必对方任职于周休二日制的公司吧(附带一提,我们升上大三以后,学科减少,选课时轻松多了,所以星期六才能在这里闲逛)。这是我早已见惯的情景。
“小正,妳猜那个人在干什么?”
“大概要去某个地方吧。”
“妳指的某个地方是哪里?”
“比方说车站。”
“车站在反方向,那边一整片都是田地。”
“不然就是散步吧。”
“很接近谜底啰。”
“答案是什么?”
“妳知道吗?我常常骑脚踏车去邻市的市立图书馆。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走这条路。一到傍晚,总会有四、五个人走进田里,有时候是欧巴桑,有时候是高中生。”
“我问妳答案到底是什么。”
“如果把稻子全部割光,就一目了然啦……。他们在蹓狗。”
“原来如此。”
“我当下拍膝大悟。原来从这儿直到稻田尽头,根本看不出来,害我一直很好奇他们到底在干嘛,直到看到狗的瞬间,我才恍然大悟,谜底揭晓。现在只看到一个人,所以感觉还没那么强烈,如果人数再多一点,真的很诡异,因为只看到欧巴桑和高中生,朝着没车站也没商店的方向一直走去。”
“其实那是小狗固定的散步路线吧。”
“对啊,从桥那边到车站不都是房子吗,也有车子经过。所以如果要带狗散步,还是得往这边走。”
翩然飞来的红蜻蜓,在稻穗顶端倏地停驻。止步的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幕。我对着她的背影说:“不过,无论做什么,在这世上能够一览无遗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吧。”
“如果全部都看得到,哪还活得下去啊!”
小正轻轻别腰,在蜻蜓的那对大眼前,伸指不停地转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