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九点多钟,王莙正准备上一个实验,突然听到手机响,她以为是儿子从中国打来的,急忙拿起电话,但一看号码,是本地的,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号码。
她狐疑地“Hello(喂)”了一声,对方说:“June(琼),是我,Kevin(凯文)。”
她愣了,不知道是不是谁在搞恶作剧。
她问:“哪……哪个Kevin?”
“就是给你做地板的Kevin啊。”
她又一愣,终于相信真的是他:“哦,是你,怎么了?”
“你给的钥匙打不开门呀。”
“是吗?这是原房主留给我的两把钥匙,我——只用过我那把,没试过你那把呢。”
“怎么办呢?”
“我马上过来,你在那里等等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开车小心。”
她跟实验室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说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就跑到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往新房子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她都有种莫名的兴奋,是Kevin给她做地板,不是施老板,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是Kevin做地板就很好,她没功夫多想,也不敢多想。
到了新家门前,她停了车,刚熄火,他已经迎上来,帮她开了车门,把那把钥匙递给她:“你试试看打不打得开,我是打不开的。”
“你都打不开,那我更打不开了。”
“你从来都没试过这把钥匙?”
“没有。”
“你每次开门都刚好用那把打得开的?”
“两把颜色不一样,我就随手选了那把颜色深的。”
“哇,那你是神手呢!”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大门边,她用他那把钥匙试了一下,真打不开,左掏右掏都不行。如果不是原房主给错了钥匙,就是原房主临时配的钥匙,但没配好。
他开玩笑地说:“好啊,你欺负我,把好的留给自己,把坏的分给我。”
“呵呵,我把钥匙给施老板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你来帮我做地板呢。”
“你以为是谁给你做地板?”
“施老板呀。”
“他像个做地板的样子吗?”
“那他像什么样子呢?”
“他是包工头嘛,只负责联系业务买材料的,具体的活路都是我们这些人做。”
哇,这个安排太好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做地板的手艺如何,但这个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她开玩笑说:“但是你也不像做地板的样子啊!”
“那我像干什么的?”
她趁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煞有介事地说:“你像个弹吉他的。”
“呵呵,你神眼啊?”
“你真是弹吉他的?”
他随手做了个摇滚乐手弹吉他的夸张动作,嘴里模仿电吉他声音“邦邦邦邦”,还把头发甩得四处乱飞。
她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才用自己那把钥匙打开门,两人走进屋子里。
他指着那堆地板材料说:“这个还得放几天才能开始铺,我今天是来揭旧地毯的。你这几天抓紧时间刷墙,不然的话,我把地板铺好了你再刷墙,那就麻烦了。”
“好的,楼上有一间已经刷好了,你可以从那间开始铺地板。”
“行。”他看着她,问,“钥匙怎么办?”
“我去配一把吧。”
“行。先配一把用着,等你搬过来再换锁,最好安个security system(安全系统)。”
“是在这么想呢。”
她走到房子外面,准备去配钥匙,他也跟了上来:“你把门锁了,我们去Home Depot(家得宝)配钥匙吧。”
“你也去?”
“我跟你去拿钥匙啊。”
“哦,我以为配好后再给你送来呢。”
“那你不得又跑一趟?”
“但你跟我去不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开着车,来到“家得宝”,配了钥匙。
她把新配的那把留给自己,把好用的那把给了他:“你用这把,怕万一新配的钥匙又打不开门,那就麻烦了。”
“还是你用这把吧,你拿着新配的钥匙,万一打不开,不更麻烦?”
“我可以再来配呀。”
“你把原件都给我了,拿什么配?”
她笑起来:“我脑子糊涂了。那你拿着新配的钥匙,万一打不开怎么办?”
“不会的,Home Depot(家得宝)配的钥匙应该没问题。”
“那我的原房主配的那把怎么打不开门呢?还是你把两把钥匙都拿去,万一新钥匙打不开门,你可以让他们修改一下。我下班之后再去新房子那边拿钥匙,反正我晚上要去那边刷墙的。”
“也行,你什么时候下班?”
她怕太晚了他等不及,特意说早点:“四点半,我五点可以到你那里。”
“行,你下班过来拿钥匙吧。”
她回到实验室,马上安排实验的事,争取能在五点左右赶到新房子那边去。
她一上午都轻飘飘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结果吃午饭都忘了避开她最烦的人,一屁股坐下才意识到田彬在场,还加上另外两个华人女同事,一个姓张,一个姓魏。
很明显,那几个人刚才正在议论她。她的突然到来,让那几个人都有点尴尬。
田彬最先恢复镇定:“王老师,我刚才正在和张老师魏老师说你的事呢。”
她开玩笑说:“真的?那我赶紧到别处去,让你们接着说。”
“别走,别走,我们又没说你坏话,是在讲你们家大王老师出手很大方,一送就是一千多的名牌包,是不是啊,张老师魏老师?”
那两个都说“是,是”。
张老师其实从来没当过老师,以前在国内是当医生的,现在在丈夫的实验室做research associate(副研究人员),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家务活全包,连丈夫的袜子都要一对对卷在一起,不然丈夫就会一样穿一只。张老师虽然才五十多岁,但看上去像年过花甲了一样,一脸的老人斑,下眼袋比眼睛还大,跟丈夫站一起,就像母子俩。
张老师说:“我是不会让我们严大夫给我买那么贵的包的。包嘛,能装东西就行,干嘛花那么多钱买名牌包?”
严大夫就是张老师的丈夫,在国内是搞医学研究的,到美国来读了博士,现在当上了PI(科研项目领头人),但张老师仍然称丈夫为“严大夫”。
田彬说:“张老师最贤惠了……”
魏老师在国内真是做老师的,教中专,因为有个弟弟在A所干得不错,魏老师两口子都提前退休,到美国来发展,丈夫在A所打杂,每天推着个小车收取各实验室要清洗的瓶瓶罐罐,送到清洗房洗干净了又用小推车送回各实验室。
魏老师比丈夫混得好,在一个实验室做technician(技术员)。
听田彬说到名牌包,魏老师就说:“小王,你明天背来我们看看,我国内的亲戚也要我帮她买个名牌包,我都不认识呢,怎么买?”
她说:“名牌包也有好多个牌子啊,你亲戚叫你帮她买哪个牌子的?”
田彬说:“就是‘巴黎世家’的机车包。刚才就是魏老师说起她亲戚买包的事,我们才说到你头上去的……”
魏老师催促说:“小王记得明天带来我看看哈,我好知道买什么样的包。”
她想了个解决办法:“这样吧,我待会上网搜一下,找几张机车包的照片给你发过去,你就知道机车包什么样子了。”
“要是在网上搜,那我不会自己搜?我就是想看看实物,摸摸皮子好不好。”
“要不我哪天陪你去买?”
田彬说:“王老师她舍不得背那个包……”
张老师说:“如果是我,就把那个包退了,买个便宜点的,像我背的包,都是三块五块一个的,就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她灵机一动,装作机密地说:“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把那个包退了。”
田彬大吃一惊:“真的?那可是大王老师送给你的礼物呀!”
“送那么贵的礼物干嘛?叫他不买不买,他不听……”
几个女人表情很复杂。
她在心里暗骂王世伟,不知道给哪个臭女人买的包,害我在这里绞尽脑汁编谎话。
四点多钟,她就溜了,开着车来到新房子,看见Kevin的白色皮卡还在门前,顿感神清气爽,中午因为机车包怄的一肚子气烟消云散。
她用遥控打开车库门,把车开进车库,然后进到屋子里,到处找Kevin,发现地毯全都揭掉了,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到处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他,转到门厅那里,才看见他躺在地上睡觉,身下垫着一块地毯,从颜色看,应该是从揭下的旧地毯上割下来的一块。
她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但他自己醒来了,坐了起来,仰着头问:“你下班了?”
“嗯。你活干完了?”
“早干完了。”
“是吗?就一直在这里等?”
“不是,先跑了两趟垃圾场,把揭下来的旧地毯什么的扔了。”
“然后又跑回这里来等我?”
“是啊。”
“对不起,我上午真是傻了,我有车库遥控啊,根本不用大门钥匙就可以进来的。结果害你等了这么久,没耽误你工作吧?”
“我的工作就是给你做地板。”他站起来,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给,钥匙。”
她很过意不去:“耽搁你这么久,我请你吃顿饭吧。”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她的确没吃晚饭,但因为晚上要刷墙,她从家里带了一些剩饭剩菜,装在一个饭盒里,刚放到冰箱里,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他可能没看见,提议说:“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你晚上不是还要刷墙吗?”
“是啊,我反正是要出去吃饭的,不如就一起吃吧。”
“去哪儿吃?”
她想了想,说:“我对这块不熟悉,你选吧。”
“北面有家中国buffet(自助餐)店,你吃buffet吗?”
“吃。”
“那我们就吃那家吧。”
“行。”
“就开我的车吧,你车已经停在车库里了,倒出来麻烦,而且你对这块不熟,别跟车跟丢了。”
她车上有GPS(卫星定位导航系统),但她没提,很路盲地说:“好啊,我晚上找路最不行了,就开你的车,不过吃完饭又得麻烦你送我回来。”
“没事,几步路。”
两人来到白色皮卡前,他替她拉开车门,她一看,哇,好高的座位,只好抱着座位狼狈地往上爬。
他指指车窗那里:“这里有个拉手。”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拉手,于是伸手拉住,终于爬上车去。
他转到另一边,坐进车里,把她那边的安全带拉出来一段,递给她:“来,系上安全带。”
她把安全带拽了拽,拉到座位的另一边插好。他发动了车,很利索地把车倒出门前的空地,向小区的北门开去。
她第一次坐这么高的车,感觉八面威风,视野开阔极了,看两边的小车,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骄傲。她偷偷看了看他,一只手在开车,很潇洒。
他车上放着音乐,她听了听,觉得是萨克斯演奏的乐曲,从风格来看,很像是Kenny G(肯尼基,美国著名萨克斯演奏家),她没想到他也喜欢萨克斯,心里又多一份触动。
但过了一会,有个男声唱起歌来,她听不太懂,只知道是粤语,声线很熟悉,好像是刘德华。
她好奇地问:“这是刘德华吧?”
“是。”
“刚开始我听到那音乐,还以为是Kenny G演奏的萨克斯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抿嘴一笑:“你不光神手,还神耳呢。”
“怎么了?”
“那就是Kenny G演奏的萨克斯啊!”
“是吗?可后面怎么是刘德华在唱歌呢?”
“是他们合作的嘛。”
她不相信:“Kenny G和刘德华合作?”
“是啊,曲子是Kenny G和另一个人合写的,伴奏也是他,演唱是刘德华。”
“真的?这我还没听说过呢。”她见他一直转头望着她,提醒说,“前面红灯。”
他转过去,向着前方:“你,很喜欢萨克斯啊?”
“不是我,是我儿子,他上学期刚开始学萨克斯,迷得不得了,下载了很多Kenny G的曲子,成天逼着我听。”
“他老师是谁呀?”
“他老师?哦,你是说教他萨克斯的老师?我没给他请私人老师,就是学校band(管乐队)的老师在教……”
“那学不到多少东西,一个老师教那么多人,还那么多种乐器,肯定是浅尝即止那种。”
“那我下学期得给他请个私人老师才行。”
王莙只觉得这曲子很好听,但不太明白刘德华在唱什么。她觉得Kevin(凯文)应该是广东那边的人,因为他跟施老板讲粤语,又这么爱听粤语歌,于是问道:“这什么歌呀?”
“你是我的女人。”
她一愣,又问:“我是问歌的名字。”
“你是我的女人。”
“这就是歌的名字?”
“是啊。”
“唱的是什么?”
他没回答,但等到刘德华从头唱起的时候,他逐字逐句翻译成国语给她听:
六月六日没有风的凌晨
街里途人纷纷
木讷站在渐褪色的人群
听不到情人的声音
怪当天的我是魔鬼的化身
狠狠去碎尽了你的心
莫奈我默认缘分
明白和你不可变真
让两心拖拉于一生
留住一吻于心
换过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从未最相称是恨
未会敢抱着情人
来深深地再一吻
十月六日是你的生辰
给你遥遥一吻
Oh baby
淡淡味道在你家中无人
知道你仍然单身
这一位希冀着故事的女人
多心软也后悔这么狠
原谅我自觅遗憾
其实和你不可以分
为你的多担心多紧
门外再一吻芳心
换个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原是最相称极合称
愿再可抱着情人
来深深的再一吻
无人肯将心爱让
让别人深深去热吻
无尽往后下沉
男人不懂得去分
谁人可一世接近
才无形遗害女人
留住你一吻于心
换过方式爱着我的女人
从未最相称是恨
未会敢抱着情人
情深的一吻
Woo,错了错了爱人
抹去了你的伤痕
能回来陪伴这生
爱你会到永恒
盼每个你的生辰
可抱着情人
来深深的再一吻
她觉得这首歌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忏悔,当初认为两人之间无缘,就自动退出了,伤透了女友的心,但现在认识到两人其实是绝配,于是回头来找女友,发现她还是单身。
歌唱完了,车也来到餐馆前面的停车场,但都停满了,他转来转去找停车位,她向他求证:“这歌是不是一个男人的忏悔?”
“是。”
“是你……生活的写照?”
“呵呵,你神手,神耳,还神算,太神了!”
她有点失落。
他终于找到车位,停了车,下去了,她还在左掰右掰她那边的门,不知道怎么打开。他转到她那边,替她打开车门。
她自嘲地说:“太老土了,没坐过这种大车,到处都摸不到门。”
他看着她,抿嘴笑。
她发现他特别爱这样抿着嘴笑,两片嘴唇是抿着的,但向两边伸开,嘴角有点向上翘,看上去有点得意,有点害羞,有点调侃,有点挑逗。她看到他这样笑,就觉得自己变小了,小到可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地步。
但她想起《你是我的女人》,又变回奔四孩他妈,告诫自己说:人家那是招牌微笑,不是特别对你的,人家特别的微笑已经给了那个“十月六日是你的生辰”的女人。
他指指餐馆的方向:“在那边,我们停得好远。”
“说明这家餐馆生意好。”
“不一定,是旁边那家副食店生意好。”
两人边说话边往餐馆走,到了餐馆门边,他为她拉开门,让她先进,然后他也跟进来。
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年轻女孩子走过来,很注意地看了看他,问:“几位?”
“两位。”
带位小姐把他们带到一个火车座前,他俩面对面坐下,小姐问了他们喝什么饮料,就示意他们现在可以去拿食物。
两人在同一个地方拿了盘子,但取食物的时候,就走散了。
她经常自嘲最不适合吃自助餐了,因为她不吃虾蟹,不吃三文鱼,不吃带生鱼的寿司,专爱吃那些又饱肚子又便宜的东西,比如春卷啊,粽子啊,包子饺子之类。
此刻她又装了一盘这种食物,端回到自己座位前,看见他已经先回来了,盘子里只有几个很漂亮的寿司,几只虾和一块三文鱼,顿觉自己村俗粗鲁。
火车座的椅背很高,挡住了视线,使她根本看不见别的座位上的人,加上还有一面靠墙,显得像个独立的小单间,除了望着对面的人,就只能低头看盘子。
他抢占了先机,一直望着对面的她,而她就没地方可望了,只好低头看着盘子,越发显得像个饿死了没埋的饥汉,一门心思在那里吃喝。
他吃得很少,也很慢,她虽然没看他,但她能看见他的盘子,吃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吃完,而她的一盘已经吃光了,又不好意思去拿,只好坐那里转着自己的杯子。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抬头总会跟他的目光相遇,一相遇她总是慌忙低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她低着头,问:“你怎么吃这么少?”
他笑了一下,说:“我刚吃过午饭。”
她惊讶地抬起头:“是吗?什么时候?”
“倒完垃圾后。”
她估计那得有三四点钟了,于是问:“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干嘛?早说了你就不请我吃饭了。”
她一笑:“请还是要请的,但可以晚点来吃嘛。”
“晚点来不把你饿坏了?”
她心头一热,开玩笑说:“那我们不应该吃buffet(自助餐)的,buffet又不能带走,你不多吃点,怎么够本呢?”
“够本,我早就把今天的本吃回来了。”
“是吗?”
“是啊,因为我每次吃buffet都是吃到扶墙进扶墙出的地步的嘛。”
“为什么扶墙进?”
“饿得不行了嘛,只好扶墙进。”
“那你进来后不吃?”
“吃啊,怎么会不吃呢?”
“那你怎么还会扶墙出呢?”
“吃太多了,撑得走不稳路了,只好扶墙出。”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快捂住嘴,压低嗓子,吃吃地笑。
他饶有兴趣地看她笑,又把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吃那么少,她也不好意思多吃,尤其是在他的注视之下。
他看出来了,跑去拿了一盘水果来:“慢慢吃,我陪你。多吃点,吃饱,你待会还要刷墙的,可别饿晕了从梯子上摔下来。你看别人,都是一装一大盘……”
她环顾一下四周,发现都是些大胖子,面前是堆得老高的一盘盘食物,不由得感叹说:“那么胖了还吃那么多!咱们吃不过老美和老墨……”
“嗯,这些食物本来就是为他们做的,不是正宗的中国口味。我知道几家中国餐馆,味道比这正宗多了。”
“是吗?餐馆叫什么名字?”
他说了几个餐馆名,她一个也没去过:“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餐馆?”
“离你家有点远,在我住的那块。”
“你住在哪里?”
他说了个地名,的确很远,已经不在她那个市了。
她说:“这么远啊?那你怎么会接我们这边的活呢?”
“现在生意不好么,哪里的活都接。”
“生意好的时候不接我们这边的活?”
“近处的活都忙不过来呢。”
她脱口说:“那我得感谢生意不好了,不然你就不会给我做地板了。”
“是啊。缘分哈?”
她脸一红,装作大咧咧地说:“这要不是缘分,啥是?”
他又抿嘴望着她笑,好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似的,吓得她不敢说话了。
按照自助餐馆的老规矩,客人开始吃水果甜点,女招待就把账单和fortune cookie(签语饼)送来了。她连忙把那个放着账单的小黑本子抓到自己面前,想来付款。
但他制止了她:“还早呢,我歇口气可还可以吃好多盘,先别付。”
她只好先别付。
两个人各自掰开自己那个签语饼,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签语条,只见上面写着“You are going to travel far(你将出远门)”。
她摇晃着手里的签语条,说:“还挺准的呢,说我将要出远门。”
“你要出远门?”
“是啊,我暑假快完的时候会去中国接我儿子。”
“你经常回去吗?”
“隔一两年回去一次。”
“可能你签证很方便。”
“我有绿卡,两边都不用签证。”
他羡慕地说:“哇,太爽了!”
“你呢?你多久回去一次?”
他有点黯然:“很久没回去过了。”
她表示理解:“你太忙了。”
“如果方便的话……你这次回国可不可以帮我带点东西回去?”
“可以啊,带给谁呀?”
“带给我爸妈。”
“你爸妈住在哪里?”
“在H市,不顺路,离你家有点远。”
“没事,我可以把东西寄给你爸妈。”她觉得他好像情绪不高,便小心地问,“怎么了?寄过去,不好?”
他好像回过神来:“哪里,没什么不好,就是怕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啊,我可以带两个箱子回去,但我没多少东西带……”其实很多人都请她带东西回去,但她宁愿拒绝掉那些人,也要给他带。
“谢谢你。”
她见他低头摆弄签语条,便问:“你的签语条上写的什么?”
他拿起签语条,一个词一个词读道:“You found your dream girl。(你找到了你的梦中女孩)”
她估计就是那个“仍然单身”的女孩,便说:“哇,你交好运了。”
“该感谢你哦。”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拿到过这么好的签语嘛,这次肯定是托你的福,沾你的光。”
她以老大姐的姿态问:“你的梦中女孩在哪里呀?”
“梦中女孩嘛,当然是在梦中。”
她笑起来:“按你这么说,这条签语用在谁身上都是准的,谁没有一个梦中……情人?”
“你呢?”
“我?”她有点尴尬,“我嘛,老都老了,还有什么梦中情人?”
“不是老了,而是你已经找到了,梦中人变成了枕边人,最完美的结局。”
她没置可否:“你还没说你的梦中女孩是什么样的呢。”
他想了一会儿:“是……相信爱情的女孩。”
“什么叫相信爱情?”
“就是……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
她心一震,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在D市和B县之间穿梭的女孩。她问:“什么叫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我也说不清,不过我知道现在没有这样的女孩了。”
“以前有过?”
“可能有过,不过我没遇见过。”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欣慰。
他问:“你呢?你遇到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吗?”
“呵呵,哪里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如果说以前还有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孩的话,那么连以前都没有过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
“谁说的?”
“我说的。”
“你说的不对。”
“为什么不对?”
“我就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男孩,当然现在老了,应该叫男人了。”
“是吗?你这么浪漫?”
“这不叫浪漫。”
“叫什么?”
“叫疯狂……叫……不顾一切。”
“那我应该说:你这么疯狂?这么不顾一切?”
“是啊,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有点糊涂了:“为什么你在这里就证明你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呢?”
“因为我是偷渡来美国的嘛。”
“你是偷渡来美国的?为了……爱情?”
“是啊,还有什么别的力量能让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并且过这么……无聊的生活呢?”
她真不敢相信:“这好像都是电影里才有的事呢。”
他开玩笑说:“电影是根据我的经历编的嘛。”
“办这个偷渡,得要很多钱吧?”
“我那个时候是八万美金,听说现在涨很多了。”
“八万美金?那不是个小数目呢!”
“是啊,几十万人民币,都是我爸妈为我凑的,找很多人借了钱,低声下气说了很多好话,卑躬屈膝看了很多白眼。”
“你爸妈知道你要这些钱是为了……偷渡吗?”
他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自我安慰说:“我出来后,已经把他们借的钱都还清了。”
“那就好。”
“但是我不能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
“为什么?”
“我没身份的嘛,哪里能随便跑回去呢?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不可以就留在国内陪爸爸妈妈?”
他有点凄然地一笑:“所以说我为了爱情是不顾一切的啰,连自己的父母都不顾了,还不能称为不顾一切?”
王莙见Kevin(凯文)说到父母就那么难过,赶紧转移话题,说点能让他开心的事儿:“她一定很漂亮吧?”
“谁?”
“就是那个……让你不顾一切的女孩?”
他发了一会儿呆,说:“嗯,舞蹈系的系花,身材一流。”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还从来没听到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夸奖另一个女孩漂亮,可能主要是因为她总共就只跟王世伟这个男人谈论过别的女人,而他们谈论的所谓“别的女人”也就是宗家瑛一个。
公道地说,王世伟还从来没在她面前夸奖过宗家瑛的长相,也没夸过任何别的女人的长相,所以她以前还没品尝过这种酸溜溜的味道。
现在听Kevin说舞蹈系系花“身材一流”,感觉就像在说她王莙身材末流一样。她意识到自己这醋吃得荒唐,赶紧悬崖勒马,回到正题上来:“她现在……在美国?”
“嗯。”
她一时想不起美国舞蹈方面的最高学府或者最著名演出单位是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美国中央芭蕾舞学院”或者“美国中央芭蕾舞团”之类的机构,想装内行也装不出来,只好很外行地问:“她在美国,跳舞?”
他摇摇头。
“改行了?”
“嗯。”
她感叹说:“美国人好像都喜欢摇滚乐,不怎么重视芭蕾舞,搞这行的,在美国恐怕很难赚到钱。”
“嗯,搞这行的在中国也很难赚到钱。”
“是吗?”
“嗯,她毕业好几年都没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
“那她干嘛要学这行?”
他耸耸肩:“她家里人要她学的。他们听说搞这行的女孩子,嫁的都是高干子弟,前途都很好。”
“那她怎么没嫁高干子弟呢?”
他又耸耸肩:“高干子弟就那么好嫁的?”
“她是因为你放弃了高干子弟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值得嘛。”
他看了她一会儿:“你这么想?”
她看着面前的盘子说:“嗯。你长这么帅,又是弹吉他的,往台上那么一站,头发那么一披,吉他那么一弹,该有多少女孩为你疯狂啊!”
他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就在现场为我疯狂一样。”
“我要是倒回去二十年,肯定,为你疯狂。”
“那我马上就去学吉他!”
“你不是弹吉他的?”
“我哪有那本事啊!”
“你别谦虚了。”
“不是谦虚,我真不是搞吉他的。”
她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会,问:“那她改哪行了?”
“开餐馆。”
她一惊:“这也……跨度太大了吧?”
“还不都是为了谋生。”
她四下张望,想看看餐馆里几个华人女孩哪个像是搞舞蹈出身的,但看来看去都不像,全都是个子瘦小身材扁平像没长开的小姑娘。
他小声说:“别找了,不在这里。”
她停止搜寻:“不是这家呀?怎么不带我去她的餐馆吃饭呢?”
他一笑:“干嘛要去她的餐馆?”
“为她拉点生意嘛。”
“那能有多大一笔生意?”
“你也可以见见她呀。”
“见她也不用跑到她餐馆去见呀。”
她坦白说:“主要是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还不就是人样。”
“我知道是人样,但肯定不是一般人的样,肯定很漂亮,不然你怎么会,为了她不顾一切。”
“我是为爱情不顾一切。”
“是啊,但她就是你爱的对象嘛,当然就是为她不顾一切啰。”
他没回答,只看着她微笑。
她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头问:“她的餐馆叫什么名字啊?等我以后有空了去那里吃饭。”
“你一定要看她呀?”
“是啊,我的好奇心被你调动起来了。想想看,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偷渡的人,能让你不顾爹妈留在美国的人,那得……多倾国倾城啊!”
“你要是这样想,看了肯定会大失所望。”
“有了你这句话,我看了肯定不会大失所望。”
他一笑:“你嘴皮子这么厉害,和你老公吵架肯定是每吵必赢吧?”
“哪里呀,是每吵必输。”
“不会吧。”
她鬼使神差地说:“真的,每次都是他吵赢,因为他是我好不容易追来的,我哪敢得罪他?”
他不笑了:“真的?”
“嗯,我也是个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嘛。”她以自嘲的口气把自己怎么暗恋王世伟、怎么追到B县去、怎么给他搞研究生考卷等等那一本经都讲了出来。
她边讲就边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人在问:“你疯了?怎么把这都告诉他了?”
但脑子里另一个人回答说:“怕什么?他不是把偷渡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他安慰她说:“追得辛苦不要紧,只要最后追到手了,婚姻幸福就行。”
“现在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婚姻幸福?”
他想了一会儿,说:“嗯,是很难,主要是人心太浮躁了,诱惑太多了。”
“主要还是怪自己看错了人。”
他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们走吧,你不是还要刷墙吗?”
她如梦初醒,慌忙从提包里摸出钱包,想拿信用卡出来付账,但钱包拉链卡住了,左扯右扯都扯不开,急得她什么似的,生怕他以为她想赖账。
他已经拿出几张纸币夹在了餐馆结账的小黑本子里,站起身说:“走吧。”
她终于扯开钱包,边拿信用卡边说:“那不行的,说好了我请你的,怎么能让你破费……”
他按住她的手:“下次你请我吧,你不是想去那家餐馆看我的那个……什么的吗?下次我们去那家,一定让你付。”
她被他按住手,心儿乱蹦乱跳,软绵绵地说:“好,那下次,你一定得让我付。”
“一定。”
两人出了餐馆,向他停车的地方走,天已经黑了,她感觉夜风吹在脸上很凉爽,知道自己脸在发烧。
回来的路上,车里还是放着肯尼基和刘德华合作的那首歌。她估计他和他的梦中女孩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可能他就像歌中唱的那样,“怪当天的我是魔鬼的化身,狠狠去碎尽了你的心”,于是两人分手了,但时隔多年,两人仍然是男未婚,女未嫁,都死死守在那里。
她听到“爱你会到永恒,盼每个你的生辰,可抱着情人,来深深的再一吻”,不禁想到他拥抱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孩,俯下身去,吻在女孩唇上的情景,真是如诗如画,令人艳羡啊!
车好像一眨眼就回到了她的新房子门口,他停了车,嘱咐说:“等我来给你开车门。”
“不用,不用,我已经知道怎么开车门了。”
她打开车门,经验主义地当自己小车那样,伸出脚就把人的重心移到车外,结果一脚探虚,差点栽到地上。
他扶了她一把,说:“看,我叫你等我来给你开门。”
“这不是开门的问题。”
“呵呵,那我应该说‘等我来扶你下车’。”
“那多不好意思啊,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样。”
她摸黑往自家前门走,他跟在后面嘱咐:“当心,当心,前面有台阶。”
她还真不熟悉自家门前的地形呢,因为她总是从车库那边进去,除了来看房子的那几次,基本没从前门走过,此刻只好低着头,使劲看脚下。
他抢上前去,用自己那把钥匙开了门,并打开了门外的两盏灯:“对不起,刚才走的时候我应该把外面的灯打开的。”
“这怎么该你说对不起呢?”
“那应该谁说?”
“我说呀,我是这里的主人。”
“但是我锁的门呀。”
她走进屋里,仔细看了一下墙上的开关,说:“呵呵,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可能摸半天都摸不到这个灯的开关,从来没注意过这个。”
“要不是我在这里,你就不用从这个门进了。”
“那倒也是,我一般都是从车库那边进的。车库门一开,灯就亮了。”
“所以说是我的问题。”
他走过去卷起那块地毯,解释说:“我看到你地毯有些地方还挺干净的,就割了几块留下没丢,你以后搬家时可以垫在地板上,免得工人们走来走去把地板搞坏了。”
“太谢谢你了,你想得真周到。”
他卷好地毯,放到那堆地板附近,拍了拍手,问:“你不是说要刷墙的吗?”
“哦,是要刷的,但是……我得换衣服……”
“那就去换吧。”
“你……”
“我检查一下你刷墙手艺如何。”
“呵呵,手艺不行,我乱刷的……”
“别的倒没乱刷,就是墙上那些插座盖子没取下来,都沾上油漆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到楼上揭地毯的时候看见了。”
她怪不好意思:“我知道刷墙之前应该把那些盖子都取下来,刷完之后再安上去,但那天我没带起子……”
他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等你搬进来,很多插座都会被家具挡住,没人看见……”
她终于找到了依据:“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个大转弯:“不过卖房子的时候买家看见会影响resale(卖房)。”
她泄气了:“那到时候我还得想办法擦掉上面的油漆?”
他笑了:“还好,你没冲我发火,说我刚买房呢,你就在说卖房。”
“我怎么会那么说呢?买房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卖房,不好卖的房子,一定不能买。我决定铺地板,也是因为地板能增加resale的价值。”
“哇,你很内行呢。”
“都是在论坛里学的。”她许诺说,“等你给我把地板铺完了,我到论坛里去替你打广告,让大家都来请你铺地板。”
“我还没铺呢,你都不知道我铺得好不好。”
“肯定好。”
“你这么看好我?”
“嗯。”
“那我不好好给你铺都说不过去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你铺得不好也没关系,我只要说你是一枚帅哥,肯定好多人来请你铺地板。”
他调侃说:“真的?那你是不是看Jimmy长得帅才决定hire(雇佣)他的?”
“哪里呀,我是看他价格便宜。”
“呵呵,刚才还骗我说雇人是看帅不帅。”
“当然是看帅不帅啊!如果是你来跟我谈生意,而不是施老板,你要价再贵我也雇你!”
他笑了一会儿,说:“你要真在论坛打广告,也不能打我的广告,要打Jimmy的广告。”
“为什么?”
“他是包工头嘛。”
“你怎么不做包工头呢?”
“我连身份都没有,怎么能做包工头呢?包工头要有自己的公司,要有开业执照才行的。”
她有点后悔刚才乱说一通:“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
“没事呀,Jimmy现在很需要有人帮他推广生意的,你帮他在论坛打广告,他一定高兴。他接到活了,我也有活干,那不就等于你是为我打广告一样吗?”
他说完,转身往门口走,“我去车里拿个起子来帮你下插座盖子,你要换衣服赶快去换吧。”
她从衣橱里拿出她的刷墙服,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刷墙服太短了,他在这里,她怎么好意思穿?
他拿了起子进来,发现她还穿着刚才那身衣服,好奇地问:“怎么?你今晚不刷墙了?”
“呃——我还是等你走了再刷吧。”
“为什么?有什么刷墙秘籍怕我学去了?”
“不是,是我的刷墙服……太短了。”
他呵呵笑起来:“那怕什么?我又不会趴地上去偷看你的裙底风光……”
她想象他一个大高个趴在地上往她睡衣里望的情景,也呵呵笑起来:“我就穿这身刷吧,搞脏了再去洗就是了。”
“随你。呵呵,你们女孩子刷个墙都有这么多考虑,还有专门的刷墙服,啧啧……”
她听他叫她“女孩子”,非常开心:“那你呢?未必上班下班都是穿这身?”
“不穿这身还穿什么?”
“约会也穿这身?”
“我刚才不就是穿的这身吗?”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王莙又到新房子那边去刷墙,她把昨天带去没吃的剩饭剩菜从冰箱拿出来,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吃掉,然后换上她刷墙的行头,开始刷楼上那间主卧。
那间是给儿子住的,她刷得特别用心,先用楼上两间客房练手,等练好了才开始刷这间。
她正刷得起劲,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她家的门铃声音特别大,不是“叮咚”一声,而是长长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赶快到窗子边去观察,看见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皮卡。
今晚应该没人来呀,Kevin已经把旧地毯揭掉了,新地板要等她墙刷完了才能铺,那会是谁呢?
她下楼来到大门边,打开门一看,是Kevin(凯文),她又惊又喜:“是你呀?”
他看着她,抿嘴一笑,“在刷墙?”
“嗯。没想到你会来,穿得……乱七八糟的,我去换衣服。”
她说完就往楼上跑,他在后面说:“挺好的,换什么呀?”
她没答话,继续往楼上跑。
他大声说:“真不用换,我给你送stair nose(楼梯条)过来,马上就走的。你要怕我看见,可以躲在房间里,等我走了你再出来。”
她听他这样说,就呵呵笑着躲到楼上房间去了。
她站在二楼窗口看他搬东西,有点像上次的地板材料,也是纸箱子装着的,但这次的纸箱子比上次窄一些。她看见他搬了几趟进屋,最后那次进去后就没看见他出来。
她正在纳闷,听到他在背后说话:“是不是在等我走了好出来?”
她转过身,见他站在门边,抿着嘴笑。
她有点撒娇地说:“好啊,你骗人,你说你马上就走的。”
“我是准备马上就走的,但想起一点事,要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
“你刷那个墙壁和天花板交界地方的时候,最好贴上painter\'s masking tape(刷墙时贴在交界处防止沾上油漆的胶带),那样就不会刷到天花板上去。”
“我是想贴的,但是,梯子矮了点,我够不着。”
“怎么不买个高点的梯子呢?”
“太高了我车里就装不下,没办法运回来。”
“我回去给你拿个高点的梯子来。”
她想到他住得很远,便说:“那倒不必,不过你可以跟我去Home Depot(家得宝),我买个高点的梯子,你帮我运回来,你的车大,装得下。”
“也行,走吧。”
“我去换衣服。”
“干嘛换衣服?这不挺好的吗?”
“这怎么行啊?是我的旧睡衣,怎么能穿到商店里去?”
“商店里穿这种衣服的不要太多!”
她也知道美国人穿着很随便,但坚持说:“我还是去换一下吧。”
“快去吧。”
她立即从衣橱里拿出衣裙,到洗手间去换上。
两人还是开他的车,他把车发动后,没立即起步,而是打开车顶灯,在右手边那个装CD的槽子里翻来翻去,找了盘CD,放进车上的播放器里,才把车倒出去。
他放的是萨克斯乐曲。
她随手翻了翻他车上的那些CD,发现全都是萨克斯的,很多是不同演奏家的个人专辑,有些演奏家的名字连她儿子都没提起过,感觉这下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问:“知道这是谁演奏的吗?”
她注意听了听,猜测说:“应该是肯尼基。”
“能听出是什么曲子吗?”
“好像是Going Home(回家)。”
“你真是神耳啊!”
“都是我儿子的功劳,成天给我讲这些,还逼着我听。”
“你儿子对你教育有方哦。”
“你也很喜欢Kenny G(肯尼基)?”
“是啊,我的偶像嘛。”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啊,我终于想起你像谁了!”
“像谁?”
“Kenny G!”
“是发型像吧?”
“你的发型是——学他的吗?”
“是啊,像不像?”
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会儿,说:“嗯,很像,别告诉我说你头发天生就是这样卷卷的。”
“当然不是。”
“是烫的?”
“是啊。”
“在哪里烫的?快告诉我,我儿子也想烫Kenny G的发型呢。”
他有点得意地一笑:“自己烫的。”
“你自己烫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购物袋套在头上难受呢?”
“哈哈,原来你也套过购物袋!”
“找到知音了吧?”
“太知音了!你怎么像我儿子一样,这么喜欢萨克斯?”
“这是我的专业嘛。”
她愣了一下:“你——你是学音乐的?”
“是啊。”他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音乐学院名字。
“你是那里萨克斯专业毕业的?”
“是啊。”
她的敬仰之情犹如尼亚加拉大瀑布,淌得花花的,甚是壮观:“哇,你是音乐学院萨克斯专业的高材生啊?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以为我生来就是做地板的?”
“那倒不是,但是——也没想到你是搞音乐的。”
“呵呵,搞音乐的出了国多半都改行了,我有个同学,学打击乐的,现在在餐馆当大厨。”
“学打击乐的炒菜,也算——专业对口呢。”
“哈哈,真的呢!那我学萨克斯的要改哪行才算专业对口?”
“去吹气球卖?”
他笑得合不拢嘴:“你太好玩了!”
“我听你说你女朋友是舞蹈系的系花,还以为你是舞蹈系的系草呢。”
“是杂草吧?”
“哪里,是系草。你肯定是萨克斯系的系草。”
他没接茬,只介绍说:“其实Kenny G不算萨克斯界的头块牌子,但他最popular(流行,知名度高),因为他演奏了很多脍炙人口的曲子,发行量最大,所以喜欢萨克斯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我很崇拜他,曾经想做个中国的Kenny G,让萨克斯走进千家万户。”
“我也崇拜他,因为他不仅萨克斯吹得好,还,长得帅。”
“他儿子Max G(麦克斯基)长得更帅。”
“是吗?他还有个儿子?那我得找他儿子的录像来看看。”
他调侃道:“你外貌协会的?”
“嗯,会长。你肯定是像他儿子吧?”
“我哪有那么年轻?我是他兄弟,Kevin G(凯文基)。”
“真的?你姓——高?”
“不是。”
“那就是姓郭。”
“哪个guo?”
“右边一个耳朵的那个郭。”
“不是。”
“国家的国?”
“也不是。”
“那还能是哪个guo呢?不会是姓锅灶的锅吧?”
“哈哈,当然不是,是虢国的虢,就是右边是个虎的那个虢。”
“我知道了,”她笑起来:“是虢夫人的虢。”
他开玩笑地警告说:“以后可别叫我虢夫人哈。”
“不叫你虢夫人可以,你得告诉我你叫虢什么。”
“我就叫虢什么。”
“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吧,不然我叫你虢夫人。”
“我叫虢恺,竖心旁那个恺。”
“没多少人跟你重名吧?”
“还没遇见过。你呢,很多人跟你重名吧?”
“嗯,大把抓。不过写出来重名的还不多,因为我不是军人的军,不是君子的君,而是莙荙菜的莙。”
“为什么叫这个莙呢?”
“听我爸妈说,是因为我妈怀我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吃莙荙菜不吐,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你呢?”
“没什么特别的,我爸妈说‘恺’是快乐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一生快乐,就起了这个名字。”他停了停,说,“不过这里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所以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那你在这里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Kevin Guo,我驾照什么的都是这个名字。”
“你……是怎么考到驾照的呢?”
“不是考的,是买的。”
“驾照还能买?”
“什么都能买。”
“护照也能买?”
“当然能买,我的护照就是买的,不然我怎么能来美国?”
她很好奇:“你是……怎么偷渡来美国的?要坐……很久的船吗?”
“哪里呀,现在谁还坐船偷渡?”
“那你是坐什么来的?”
“坐飞机来的。”
她嚷起来:“坐飞机偷渡啊?我还没听说过呢!”
他转过头,微笑着说:“你在别处可别这么大声嚷嚷。”
“不会的,不会的。”她压低嗓门,“我一听说偷渡,就想到坐着个小船,在风雨中飘摇,天上下着大雨,船被风浪打破了,水直往船里灌,人掉到水里,抱着个船板,游啊游……”
“从电影里看来的吧?”
“有可能,不过想不起是什么电影了。”
“以前大陆逃港的就是这样偷渡的。”
“但你不是?”
“不是,我是正儿八经从机场坐飞机来的。”
“哇,那怎么能叫偷渡呀?”
“不是合法入境的,就是偷渡啰,并不是只有坐船才是偷渡的。”
她追问:“那你怎么入得了境呢?美国海关查得可严呢。”
他笑着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是不是想偷渡啊?”
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觉得好奇。”
“我的护照签证都是真的,经得起检查的,就是照片是假的。”
“现在是这样偷渡的?”
“应该说以前是这样偷渡的,现在查得很严,防伪技术也提高了,这样偷渡已经很难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会回去看我爸妈,如果想出来的话,可以再花点钱偷渡。”
“一个人还能……偷渡好几次?”
“呵呵,这是因为中国离美国太远了,离得近的国家,每年偷渡一次都可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很多老墨就是这样,花几百块钱,就能偷渡到美国来,想家里人了,就跑回家去,呆一段时间,再花几百块钱偷渡过来。”
“简直像他们家的后院一样。”
“本来就是后院嘛,美国和墨西哥之间有那么长的陆地边境,哪里防得住啊?”他笑了一下,“呵呵,我从来没把偷渡的事告诉过任何人,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全告诉你了……”
“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对外人讲。”
“嗯,可能是吧。”
他从牛仔裤屁股后头的裤兜里摸出个钱夹,递给她:“看看我的驾照,能不能看出破绽来?”
她仔细看了一通,看不出任何破绽,又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对照,还是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好老实承认:“看不出来。”
“连警察都看不出来的,只有跟FBI的数据库对照,才能看出破绽。”
“是吗?是怎么回事呢?”
“在FBI的数据库里,这个号码下面是别人的信息。”
她很担心:“那他们不是就知道你的驾照是假的了?”
“所以不能让警察抓住。”
她急了:“你快别和我说话了,专心开车,别被警察抓住。”
“不会的,我开了好多年了,从来没被抓住过。”
“那你要这个驾照有什么用?”
“还是有用的,买酒买烟啊,取包裹坐飞机啊,凡是要用身份证明的地方,都用得着。即便警察抓住,也不会每次都跟FBI核对数据。”
“万一抓到了,又核对数据了,会怎么样呢?”
“就遣送回国啰。”
“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还怎么回来呀?”
“不能再偷渡了?”
“都打了指纹,留下案底了,还怎么偷渡?”
“那你开车可千万要注意,别让警察抓住。”
“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又看了一阵他的驾照,发现他刚满三十岁,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不甘心地问:“驾照上写的是你的真实年龄?”
“都是真实的,就是不在FBI的数据库里。”
“你才三十岁?”
“什么叫‘才’三十岁?都而立之年了,还什么都没干成。”
她不吭声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说:“骗你的,假驾照上怎么会是真信息呢?”
王莙以专业媒婆的口气问:“小伙子,告诉我,你究竟多少岁?”
他一笑:“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好给你介绍对象啊。”
“真的?我听Jimmy(吉米)说你要给他介绍你们E市的女孩呢。”
“是啊。你要不要?要的话,我也给你介绍一个。”
“要啊要啊,你给我也介绍一个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多大呢。”
“我……算虚岁的话……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她转过头去打量了他一会儿,知道他在撒谎,王世伟那样的脸才是不惑之年男人的脸,而他的脸,皮肤那么紧致,没有一点松垮,没有一点眼袋,怎么会是不惑之年呢?他更像是驾照上的年龄,三十。
她威胁说:“你不说实话,我真的按不惑之年替你物色对象了。”
“我说的是实话么。”
“好,那我帮你介绍一个三十八九带孩大妈。”
“带孩的呀?那太好了,孩多大了?”
“八九岁。”
“八九岁了?那可以开始学萨克斯了。”
“你到底是找对象还是招学生啊?”
“一举两得嘛。”
她提醒说:“你不是有那个舞蹈系系花吗,怎么还要我替你介绍对象?”
他笑起来:“不是你自己要给我介绍的吗?”
她耍赖:“我要给你介绍,你也应该拒绝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的系花?”
“你是在帮她考验我吧?”
“就是。”
“那我没经得住考验,面对你的诱惑,我动心了。”
她想说“我可没诱惑你”,但她怕他对“诱惑”做出不同的解释,那就显得她自作多情,不懂幽默了,只好作罢。
在“家得宝”买了梯子,还买了两把门锁,两人又回到车里,她胡乱拿了张CD,插进播放器,听到一种很像爵士乐的音乐。她问:“这也是萨克斯?”
“是啊。”
“怎么像爵士乐啊?”
“本来就是爵士乐么。爵士乐和萨克斯,难分难舍的一对。这位演奏者是世界一流的萨克斯名家呢。”
她像土人一样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说:“听不懂,我还是喜欢听肯尼基的萨克斯。”
“那就换成肯尼基的。”
她换了张肯尼基的CD,提议说:“你什么时候演奏一曲给我听听?”
“行啊,哪天我把萨克斯带过来为你演奏,非把你迷倒不可。”
“我已经被你迷倒了。”
“你还没听我的演奏呢!肯定是被我的发型迷倒的。哎,现在的女生太外貌协会了,可惜了我的音乐!”
“那个舞蹈系的系花是不是被你的音乐迷倒的?”
“她?不是。”
“我不相信。”
“真不是。”
“那她是被你的什么迷倒的呢?”
“为什么一定要被我迷倒呢?”
“不迷倒怎么会,爱上你呢?”
他耸耸肩:“我好像没说她爱上了我吧?”
她有点不明白:“她没爱上你?那你怎么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呢?”
“你不也为了那个姓王的男人,不顾一切吗?”
这一记反手勾拳打得她满地找牙,特别是“那个姓王的男人”,简直打得她连牙都找不着了。她曾经暗恋和热恋过的人,在别人眼里就是“那个姓王的男人”,而且又没说错,现在对她来说就是“那个姓王的男人”,叫人情何以堪啊!
他抱歉说:“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他来惹你不开心。”
“没事,没事,我老早就习惯了。”
他仍然很关心地看着她,好像在揣摩她是不是真的老早就习惯了一样。
她提醒说:“看前面,当心追尾。”
他回过头去看前面,她问:“你,到美国来后,就改行了?”
“还坚持了一段时间的。”
“在哪个乐团?”
“Kevin G。”
“你自己的乐团?”
“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乐团啊,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给人家乐团打杂都没人要,就在大街上地铁里给人演奏……”
“卖艺?”
“嗯。”
“卖身不?”
“呵呵,还没到那个地步。”
“卖艺能赚到钱吗?”
“饿不死。”
“后来怎么改行了?”
“不改不行啊,欠那么多钱,得还上啊,所以就改行干餐馆去了。”
“你还干过餐馆?”
“什么都干过。”
“跳过脱衣舞没?”
“就那个没干过。”
“后来呢?”
“后来?后来遇到Jimmy(吉米),就跟他学装修,然后就,给你铺地板来了。”
她感叹说:“你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了。”
“你来写吧,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不会写,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叫艾米,她会写,她写了好多人的故事,都出版了。等我哪天把你的故事告诉她,让她写出来,一定感动很多人。”
“艾米不是说故事要等到过去了才能写吗?我的故事还刚开始呢,现在不能写吧?”
“咦,你怎么知道艾米说故事要到过去了才能写?”
“就兴你上网,不兴我上网?”
“别告诉我你也在网上看爱情故事!”
“为什么我就不能看爱情故事呢?”
“你们男生……”
“男生也不是个个都不看爱情故事,就像你们女生,也不是个个都看爱情故事。”
“那倒也是。”她突然想到,他说的这个“我的故事还刚开始”,肯定是和那个舞蹈系系花的故事,刚重新开始。她顿时兴趣全消,敷衍说:“嗯,那还是等你的故事结束之后再写。”
“我希望我的故事不要结束,永远发展下去。”
她懒心无肠地说:“那就别写了,你们慢慢发展。”
“我和谁慢慢发展?”
“我怎么知道?”
他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回到她的新房子,他把刚买的梯子搬到楼上那间主卧,支开了,让她试试:“你站上去,看看够不够高,不够我们再去换一种。”
她爬了上去,一共有六级,但她才爬了四级,就已经心慌慌了,因为这个梯子比她上次买的那个窄,站脚的地方还没脚那么宽,只有脚板心站在梯级上,又没地方扶着手,好像找不到平衡了一样。
他看出来了:“这个梯子不适合你用,我们去换一架吧。”
“不用了,像这么高的梯子,都是这种细条的。”
“也是,宽了就太重了,搬动不方便。那你以后一个人的时候别用这架梯子,要用就靠着墙用,别这么人字形立着用。现在有我扶着,没事,你一个人用,很危险的。”
“好的。”
她伸出手去试了试,够是够得着了,但贴胶带可不是只要够得着就能贴好的,长长的一条胶带,你得从头贴到尾,而她站在梯子上,伸开两臂,也只能够得着有限的那么一段地方。要是下来搬动了梯子再上去,先前贴的那一段可能会掉下来,拖着的那段还有可能粘得到处都是。
他说:“嗯,下来吧,你一个人没办法贴胶带的,要两个人才行。”
她从梯子上下来,解释说:“所以我决定不贴胶带,反正我刷的是白色,糊到天花板上也看不出来。”
“还是看得出来的,自己住没什么,但会影响resale(卖房)。”
“等我卖房的时候,去找个专业刷墙的帮我刷刷再卖。”
他笑起来:“那不还得花几千块吗?干嘛不现在就找人刷呢?”
她也笑起来:“看来我这笔账没算好。”
“没事,我帮你贴吧。”
他把一高一矮两架梯子都支起来,一架在墙的左边,另一架在墙的右边,然后指挥说:“我用这架窄的,你用那架宽的,我们一个人站一边,你不用贴,只帮我牵着胶带就行,两个人,很快就能把胶带贴好。”
果然,两人联手,很快就把胶带贴好了。
他又说:“我们把楼上那个bonus room(奖励房)的胶带也贴了吧,免得你一个人够不着。”
“好的。我准备在那个房间里摆个乒乓球桌,所以我儿子叫那个房间乒乓室。”
乒乓室只有两面墙壁与天花板交界,所以很快就贴好了。
他看了她一眼:“叫你别换衣服,你不听,穿这么整齐,怎么刷墙?还是我来刷吧。”
她笑着说:“不用,等你走了,我就换上我的刷墙服来刷墙。”
“如果我不走呢?”
“那我就只好不刷了。”
他看了看贴好的胶带,说:“胶带贴的时间长了,就有点撕不下来,粘在墙上难看,使劲扯又会把刚刷的油漆揭下来。还是我来刷吧,你要是觉得站旁边不好意思,就去刷衣橱门和卧室门。”
两人分了工,各行其事,很快就刷好了一间屋,然后又把乒乓室那两面贴了胶带的墙壁刷了。
她说:“不早了,今天就刷这些吧。”
“也行,不过你不用急着刷剩下的那些房间,我明天还不能开始给你做地板,因为Jimmy听说你墙没刷完,又给我接了个活,要干好几天。”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做地板?”
“可能要到星期六才能开始,你周末再来刷墙吧,白天来,晚上别来。”
这几天见不到他了,她很失落,但这全怪她自己,谁叫她不先把墙都刷好再找人做地板的呢?她说:“对不起,打乱你们的计划了。我是不是,你遇见过的最麻烦的客户?”
“你也知道自己麻烦?”
她本来以为他会说她不麻烦的,哪知道他真的觉得她麻烦,搞得她心里很郁闷,自责说:“我应该先把墙刷好了再请你来做地板的。”
他急忙解释:“跟你开玩笑的,我说你麻烦,是因为你,见到我就要换衣服。其实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客户。”
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是吗?”
“你这么能干,这么勤奋,我从来没见过哪个lady(女士)自己刷墙的,连亲自找装修商的都很少,都是丈夫出面。”
她心里很感动,但装着不在乎地说:“我想学点手艺啊,不是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吗?我学会了刷墙,哪天失业了还可以靠刷墙为生嘛。”
“你不会失业的。”
“这谁说得准?现在好多科研基金都被砍掉了,像我们这种靠科研基金吃饭的人,随时都有失业的可能。”
“真的呀?”他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要是失业了,就跟我一起搞装修吧。”
“行啊,我刷墙,你铺地板。”
“我怎么会让你刷墙?”
“那我干什么?”
“你就像Jimmy一样,接接生意算算账就行了。你英语这么好,人又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幽默,肯定能接到大批的活。到时候你开个装修公司,我给你打工,你接活,我干活,肯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还真的很憧憬那种生活呢,想到能每天跟他在一起,心里就很甜蜜,不管做什么,时间都过得像飞一样,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开心地说:“那我马上就去辞职!”
“现在辞职干嘛?好好的科学家不当,去当包工头?”
“你是不是怕我克扣你工资啊?”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你开心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是吗?小孩子什么样?”
“就是你开心时的样子。”
“我好像一直都很开心哦。”
“嗯,那你就一直都像小孩子一样。”他想了想,又说,“真的,你总是很开心,不像别的女人,动不动就绷着个脸,像谁欠了她贰佰似的。”
“可能的确有人欠了她们贰佰吧。没人欠我的钱,所以我没理由绷着个脸。”
他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那些女人处在你的位置,她们也会成天绷着个脸的。”
“我的位置?我什么位置?”
“一个嘛,你是雇主,我是雇工,很多雇主都是把雇工当贼一样防着的,门钥匙不肯给,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拿走,生怕我们吃了他的,喝了他的,还不时跑来监工,怕我们偷懒,怕我们落料,怕我们质量不过关。”
“还有这样的人?”
“有啊,多着呢。还有啊,如果别的女人像你这样,单身妈妈带个孩子在国外打拼,还得自己刷墙,肯定早就哭闹开了,就算不哭不闹,也不会刷墙刷得这么开心。”
她觉得应该声明一下自己不是单身妈妈,但不知怎么的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