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点不到几分就当真回来上班。开始的两个小时忙着把垃圾自电梯下运,两小时后一切静了下来。瑞典籍的管理员在听着收音机上拳赛的广播。每一个工作的女工负责两层的办公室。自废纸篓收集的零星碎纸,由一个大的塑料袋送入地下室。无法放入废纸篓的较大抛弃物最后用大纸箱送入地下室。
自六楼出来的垃圾不多。事实上除了福太太抛弃的之外,几乎微乎其微。管理员还在听收音机,拳赛已经结束,目前在广播的是个脱口秀节目。他把脚跷在办公桌上,椅子背靠在墙上,椅子只有两只脚在地上。他闭上眼,抽一口烟斗,蓝色的烟雾慢慢自口中吐出。
我必须赶快工作。
这一大堆抛出来的文件中有私人函件、剪报、杂志上割下的文章、影印的短品文等等。这家伙真是什么都舍不得抛掉。
我尽快的把这一堆里用手写的,女人笔迹的信件,全部捡出来,放进我带来那个大手提箱里,在那管理员关闭收音机前,一切都已办妥。
“她有个习惯,半夜之后从不出动。”我说。
“是吗?”
我点点头。
“明天你来吗?”他问。
我摇摇头。
“欢迎你随时再来。”他说。
我告诉他我会的。
管理员用电梯把我载到地面层。我回到旅社,结帐赶清晨一点的飞机。
在飞机上,我打开手提箱研究我拿到的信件。其中六封自董露西,四封来自马亦凤。
露西的信充满亲戚之间的温情,是绝对会打动寂寞舅舅那一种的,也是掘金主义太太会大大生气的那一种。
亦凤的几封信,前后共计有三年的差别。只是平淡的报平安信,内容对长辈很尊敬,自己很谦卑,是后辈对寂寞长者的问安,信中谈气候、电影、电视节目和要他自己多保重。
四封信有点不相同。她告诉他韦君来的事,她认识君来相当久了。他在一家演员、模特儿供应公司有点股份,所以在那里给她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工作。他供应模特儿给拍照的人、拍月历的人、拍电影的人或是任何需要各种角色的人。君来答应她,她可以红透半边天,因为他认识不少电影大亨,而且他有不少制片朋友,他说不久她可以进军好莱坞。
她说她和君来“订婚”。随时可能会到亚利桑那州或内华达州去举行一个简单,不炫耀的婚礼。
她说她和她的未婚夫曾去了次沙漠,他们曾在舅舅那块地上野餐。她告诉他小屋已快倒了。她照了几张相片,一起寄给他。有人在外面挖了一口井,想找水源,但井下面挖出来的石头在她看来好像有石油。黑黝黝,又很重。所以她捡了三块,另用包裹邮寄。
这封信仍是装在信封里的,照片也在里面。照片是用没有自动对焦的便宜相机照的,照的技术也不高明,有的焦距不对,有的手动了。有一张是韦君来的近照,完全没在设定的焦距里,照相的人对光学也没有一点常识。
我想来想去仍旧没有办法把整个故事连在一起。那封信的日期是福阿仑死亡十天之前。石头样品寄来的时候,可能高劳顿正好在福阿仑办公室里。信上说寄给他三块石头做样品,在他办公室里现在只有两块。福先生大笑说石头里没有油。高劳顿那精明鬼,看石头很重,另有所想。也许他要了一块,只要用放射线探测仪一照,一切就结束了。
高劳顿知道福阿仑不是好欺骗的。他只是一时没想到,一旦引起他怀疑,他也会想到这个可能性的。高劳顿想要这块地,而且想便宜地得到它,突然福先生死了,高劳顿知道遗嘱内容,他急着找韦亦凤。整个事件渐渐清楚了,突然了解了。
天没亮我就回到洛杉矶。我乘巴士到圣般纳地诺,取回公司车,开到巴林。电信局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在门外等很久了。我告诉他们我是韦君来,问他们因为我已经迁出我租来的房子,是不是还有什么长途电话费用没有结清。一位会计请我等一下,进去查了一下,出来时带了一张账单,说是还欠他们十二元八角五分。她怪我说我搬家之前应该给他们一个电话,留下一个迁往地址。我告诉她我好像没有用那么多钱的长途电话费,我希望她能列张清单,列出对方的电话号码,我可以对一下。她坚持说清单已经随收费通知单寄出去,叫我回以前租的地址去查问。我告诉她我没有收到,而且没有对清楚,绝不付款。
她和我争执了一番,终于又进去找到原资料,影印了一份给我。我付了十二元八角五分,离开电信局,一个人研究韦君来打了些什么长途电话。
就在报纸刊出巴林一位家庭主妇接收一份遗产的前一天,有一个叫号长途电话,电话号码也在清单上。
我找了个电话亭,打这个号码,等着对方自己报名称。是华道演员、模特儿介绍所。我告诉他们我打错了,把电话挂上。我回到公司车上,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十五分钟。起身、打电话给白莎。
白莎才进办公室。她说:“唐诺,有人要找你。”
“客户?”我问。
“应该是个客户,是个女人。”
“老的?年轻的?好看的?”
“年轻、好看。另外还有一个男的,在走道上等着,我看是来送达开庭传票给你的。”
“应该是吧,”我说:“白莎,我今天不到办公室来。”
“那怎么可以!”她喊说:“有大案子来叫我们办又如何?”
“你处理呀!”
“假如他们一定要和男人说话,怎么办?”
“拖他们一下。”
“到底什么意思?”白莎问。
“我不要传票送达到我手上。”我告诉她。
“我已经收到了。你为什么要独免呢?为什么不肯和我同舟共济呢?”
“两个分开在两条船好一点。”我告诉她。
“我要你的时候,怎么联络?”
“在论坛报上人事栏登一段广告。”我在她发脾气之前赶快把电话挂上,免得电话线第二次遭殃。再说,电话公司绝对不能容忍一个用户,在一星期内,电话线被拉断两次。
我打电话给在萨克拉曼多的董露西。
“唐诺!”她叫道。我听得出她非常高兴听到我向她自己报出的名字。
“我要和你谈谈沙漠的一些地产。”我说:“能不能让我替你管理?”
“你在说什么呀,唐诺?”她说:“我没有什么地产在沙漠里。”
“不要太确定你没有地产。”我告诉她:“我可能会很成功地利用它,使它变得很值钱的。”
“我给你一半利润,”她大笑着说:“够了吗?”
“太多了,不过也不够。”
“什么意思?”
“我只要你百分之十五,另外准我陪你吃顿饭算奖励。”
“你有你的百分之十五,唐诺。吃饭么……随便什么时候来,我都会陪你。”她说。
“好!”我说:“你有我的名片,名片上有办公室地址。你马上打个电报到我办公室。说是你要柯赖二氏侦探社管理一切你在圣般纳地诺的地产。不论今后在地产上有多少利润,我们公司占百分之十五佣金。”
“可以,十五分钟之内,一定发出电报。”她告诉我。
“可能,”我告诉她:“那样很好。”
“唐诺。”她说:“不要忘了来领奖励。”
“什么?”
“饭局呀。”她说。
“不会忘的。”我告诉她。
我开车,在快到中午时回到了洛杉矶。
华道演员、模特儿介绍所的经理是个目光不定的家伙,自称叫做骆华克。
我给了他一个伪造的姓名,胡诌了一阵,终于言归正传。我告诉他我要一个充满劲道的红头发女郎,以不超过二十六岁,但是绝对不可低于二十一岁。我给他很多体形的限制。我告诉他,我要个漂亮小姐帮助我达成一件生意的协商。这小姐还要热心于多赚一点额外小费才行。
他有兴趣地问我,会有多少额外小费。
我心中有研究,白莎看到报销开支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我拿出二十元钞票,塞进他湿湿的手掌中,告诉他这是送给他的部分,另外还有一百五十元是准备给小姐的,假如我找到适合我工作的小姐,而她也肯做交给她的工作的话。
他点头,慢慢点头,又点头。站起来走向档案柜。他第三次拿出来给我看的照片,正是我上次在韦家看到在洗盘子的女人。
“这个是什么人?”我问。
“这是冷芬达。当然是她的艺名。我对她的背景不太清楚,不过她是真的了不起的,她又漂亮,又肯干。”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照片,指着照片说:“她有空吗?”
“我可以问问看。”他说。他用电话来试,好像冷芬达是有空的。他问我要不要把她请过来。
“我去看她。”我说:“把她电话号码给我。”
他笑着摇摇头:“我们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为什么?”
“规定每次联络都要经过我们介绍所。”
“这样介绍一次要多少钱?”
“一百元。”
“少来,你的一份我开销过了。给公司的要多少?”
他说:“芬达,不要挂电话。”用手把听筒捂住,对我说:“七十五元,至少。”
“七十五元,”我告诉他:“把她的地址给我。”
他对电话说:“芬达,这位先生在半小时之内会自己来看你。这是一件特殊工作。”
他挂上电话,我要他用公司名义给我一张收据。给了他七十五元钱,他给我一张字条,上面有她的地址。
他说:“我相信你会对这位小姐的服务满意的。”
“假如不满意呢?”
“我们只负责介绍,不能保证结果。”
“能换其它小姐吗?”
“其它小姐,其它收费。当然仍然不能保证结果。”
“好吧!”我说:“我就试她一试。”
“你不会不满意的,她活泼,有精力,而且敢作敢为。我们派过她很多次特殊工作。州议会在萨克拉曼多开会时,她是固定的大厅接待员,最受欢迎了。我听说很多不容易解决的问题,有人私下请她出马都可顺利解决。”
“是在萨克拉曼多工作,嗯?”
“是的,那只是议会期间。休息期间她下洛杉矶来,她喜欢这里。当然,她接受临时演员、模特儿等小工作,但是她喜欢特殊工作。你会见到她多才多艺,胜任愉快。”
“好,我接受你的建议。”我告诉他:“你比我懂得女人。”
他搓着两只手,笑着对我说:“对啦,我懂得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