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屏风,雅间的景致尽收眼底,然?而苏婉并没?有?打量此间环境,她只是看着坐在桌前的年轻女子。女子抬头,年轻秀美的五官上,有?一双与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眸子,这双眸子含满令人未知?的情?绪,深不见底。
苏婉微微讶然?,并不掩饰探究的眼神?。
女子抬头冲她一笑,轻声道:“姐姐,请坐。”
苏婉面不改色的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不咸不淡的道:“柳小姐出自高门大户,姐姐这个称呼我委实担不起。”
柳珍儿并未在意苏婉的态度,仍旧笑着,轻言细语的让在自己身旁的丫鬟退到外边去,小绿和大牛也?被苏婉叫了出去,大牛走之前还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姐若有?事,直接大声喊我便是,我们就在门外不走远。”
苏婉点点头,柳珍儿见此行,了然?的一笑,虽未说什么,面上却是一脸理解的表情?,亲自苏婉她倒上一杯茶,苏婉端起抿了一口?,放下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开口?,她也?不在意,好整以暇的等着,片刻后?,柳小姐笑道:“姐姐好定力。”
苏婉神?色淡淡的回道:“不敢当?,如何比得过柳小姐。”主动?要见自己的人是对方,反正她不担心对方一直不开口?。
听得苏婉的回话,柳珍儿果然?没?有?继续端着,开门见山的问:“姐姐应该知?道我罢?”
苏婉第一反应认为柳珍儿在问自己知?不知?道她纠缠宋子恒,然?而第三感?又告诉她,柳珍儿大张旗鼓的在路边将她拦下来,绝对不可能就为了问她这样的问题。思?及此,苏婉迟疑了片刻,面上是一贯的不动?声色。
见苏婉一脸平静,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了笑,道:“想来姐姐是知?道了,以前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委实叫姐姐受苦了,然?你?我重?新回来,姐姐现在过得也?很好,我们为何不就此揭过,重?新开始呢?”
以前的事?重?新回来?现在过得很好?
苏婉不由挑眉,信息量似乎很大的样子,不过单凭对方这几句话,她倒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判断,于是微微一笑,拿柳珍儿的话回复她:“你?也?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即是如此,何至于重?新开始?保持现状便是了。”
柳珍儿只是定定的看着苏婉,“这便是姐姐回来的目的吗?”
“你?想多?了,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苏婉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定。
柳珍儿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有?些失了淡定,脱口?而出道:“可是姐姐也?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你?只想保持现状,那?我呢?”
苏婉一顿,习惯性眯着眼睛看了柳珍儿半响,柳珍儿却索性大大方方的道:“姐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可是为着给下辈子多?积点福,姐姐也?不该肆意插手别人的命运,妹妹我也?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姐姐不想让出自己的正室之位本可以理解,然?姐姐如今是连我也?容不下了吗?”
见苏婉还未吭声,柳珍儿忍不住道:“姐姐可别忘了,你?命里早逝,本不该有?子……”
“行了。”苏婉突然?发作,站起身脸色不虞,“我道你?说什么过去之事,重?新开始的,还以为你?是为着柳夫人的行为特意来道歉,没?成想嘴里竟然?全是胡话,我命里早逝,不该有?子?你?是我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当?真是一派胡言!”
苏婉说着,怒作拂袖而去的架势。柳珍儿却被她这一番变故给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她竟徒然?发难,且看她的神?色,难道真是自个儿弄错了?
不。柳珍儿在心里坚定的摇头,苏氏是真的有?问题,相公家与她记忆中的情?形相去甚远,分明是苏氏的手笔——苏氏非但避开了她英年早逝的命运,给相公家带来这般大的改变,由此引得相公对她态度大变,信任非常,若不是对上辈子的事一清二楚,她如何能做到这个地步?
柳珍儿连忙拉住苏婉,道:“姐姐别气,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只是想提个醒,然?你?如今毕竟改变了太?多?东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你?的孩儿……”
苏婉甩开柳珍儿的手,一脸怒道:“够了,我和我孩子好好的,与我相公也?不错,不用您一个未出嫁的大家闺秀这般惦记,念在你?是曾公子远房表妹的份上,我与相公并未与你?计较,还请柳小姐好自为之,有?病治病。”
看着苏婉满脸“我不懂你?说在什么”的样子,柳珍儿下意识又动?摇了,难道她真的不是像自己一般,重?新回来的?只是下一秒仍又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柳珍儿顿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苏婉:“姐姐不用这般,我既然?来找你?,自然?能确定姐姐的身份,我只想对姐姐说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的报应到了这辈子,姐姐难道也?想亲身试一试?”
苏婉忽然?有?点好奇柳珍儿说的报应,难道她重?生回来之前对原主做了什么?想到这儿,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柳珍儿,阴冷一笑:“你?以为这便够了吗?”
柳珍儿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死咬住唇才没?有?打哆嗦,果然?是她,她回来报复了!她连去世后?这么久的事都知?道,还能回来报复,那?上辈子她去世那?些年,岂不是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与相公?柳珍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的看着苏婉,她虽然?嘴上说的肯定,却仍是想得到与自己猜测的不一样的答案,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
悲极反笑,柳珍儿嘴角扯出一个似笑又似哭的弧度,喃喃自语般的道:“难道这还不够吗,相公本该是我一个人的,本该只与我生儿育女,如今却把?你?生的孩子如珠如宝的宠着,对于我,连上辈子半分情?意都未有?……我如今没?想过独占相公,只想与他白头到老而已,也?不会再对做不起你?的事,会好好待你?,为自己上辈子所?翻下的错赎罪……”
“赎罪?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
柳珍儿眼神?哀婉的看着苏婉:“说到底,我自来与姐姐相安无事,你?去世时相公还未进京,我唯一犯的错,也?不过是把?姐姐的牌位移出家庙罢了,现在我已经受到了惩罚,而姐姐却重?头开始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过上了如愿以偿的日子,就真的不能原谅我?”
“谁规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就必须要原谅曾经对不起我的人,难道我现在的一切是你?给的吗?”苏婉觉得好笑,“抱歉我自来不是善良之人,我很记仇。”
不过说完这话,苏婉又觉得索然?无味,今日委实不该答应来见一面,知?道柳小姐是重?生之人又如何?反正柳小姐再如何上窜下跳,也?插不进他们的生活,唯一能让她的生活发生改变的理由,只有?宋子恒心思?活络了,是以她本就没?有?见柳小姐的必要,至于柳小姐说的上辈子,跟她又没?半毛钱关系,她对不起的人是真正的苏氏,要不要原谅柳小姐,也?不是她苏婉该关心的事。
想到这里,苏婉是真准备回去了,却被不死心的柳小姐再次拉住:“姐姐就这般自私,你?不考虑自己,也?不想想相公……”
柳珍儿的话还未说完,苏婉冷不丁转身,用没?被拉住的一只手,一巴掌拍在柳珍儿脸上,声音又响亮又清脆,把?被打的人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苏婉自从养了孩子,抱着小家伙锻炼的力气大了不少,一巴掌直接把?柳珍儿半边脸给打肿了,对方白皙的皮肤上显出几个鲜红的指印,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柳珍儿的头都被苏婉扇歪了,再抬头时,头发凌乱,先前的温婉高贵,瞬间打了一半的折扣,但她没?有?理会,她只是捂着半边脸,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婉,她加上上辈子活的几十年,也?未曾见过这般泼妇的女人,竟然?动?手打她?
这样想着,柳珍儿扫到门口?之人时,下意识将求助的眼神?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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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恒还在震惊中,他一回家,见娘子没?回来本就意外,叫了人去许家瞧瞧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人还没?回来,就听到他大姐说先前远远瞧见娘子的车子回家了,可走到一半又折身走了,也?不知?道往哪儿去,干什么去,他听了顿时紧张,连忙着人去打听,先前去许家的下人回来报说瞧见车子去了望江楼,他心知?自家娘子不会无故在外头待那?般酒,良辰如今虽有?了玩伴,然?超过两三个时辰没?见到娘子便会发脾气,这便已经在家闹了,娘子定是被有?心之人绊住了脚。
至于那?个有?心之人是谁,宋子恒几乎不用想,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名字——柳家小姐。
宋子恒既头疼又荒谬,恨不得立刻飞去望江楼,在娘子听那?柳小姐胡说八道之前,亲自把?她接回来——虽然?那?女子柳小姐说的都是胡话,可是听多?了也?叫人心塞。
只是平日被苏婉称为“小霸王”的宋良辰,这会儿闹得委实太?凶,也?是,苏婉上午便出门了,午饭在许家吃的,这都快到太?阳下山了,还不见人回来,小霸王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抱着爹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不知?道以为他娘不要他了。这种情?形下,他是万不能把?儿子丢下的,宋子恒只能抱着儿子去找娘子,心想若真是那?柳小姐,也?好让她瞧瞧自家孩子都有?了,妻贤子孝,别再说那?些叫人无法理解疯话。
于是宋子恒带着儿子踏上了小蝌蚪找妈妈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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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宋子恒委实低估了自家娘子,一猜想柳珍儿来找苏婉了,他下意识觉得自家娘子会受气,这才眼巴巴的赶过来,待瞧见门外见了他来一脸如获大释的大牛和小绿,更是以为发生了什么,连门都没?来得及敲,直接推门而入,然?后?瞧见的,就是他娘子气势汹汹把?人打傻的一幕。
见到这一幕的宋子恒太?过惊讶,一时愣在那?里,竟忘了把?儿子的眼睛蒙住——画面太?黄暴,未满十二岁一下儿童禁止观看。
宋良辰比他爹的反应好太?多?,刚看到这一幕时,小嘴巴下意识张成一个“O”形,惊讶了半秒,随后?拍着手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当?然?他小人儿还想不到太?复杂的事,只是单纯高兴有?人跟自己一样,也?被他娘教训了——不,比他还惨。宋良辰幸灾乐祸的行为,看在柳珍儿眼里便成了他在给苏婉鼓掌,视线忍不住从宋子恒身上,微微转移,看了宋良辰一眼,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适。
这孩子是个意外,本不该出现,然?这种意外定也?不会再有?,自己无需在意,这辈子能安安稳稳与相公携手到老,一块下地,死了也?不分离,此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场最淡定的人是苏婉,她从来就没?在宋子恒面前装过贤良淑德,一开始是为了模仿女主的傲慢,后?面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渐渐放开了自己的本性,她相信枕边人宋子恒再清楚不过她的性子,是以此时也?不像柳珍儿想的那?般,她会有?半点惊慌或是无措,收回巴掌后?,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看向柳珍儿:“我想揍你?很久了,第一,还请不要乱喊别人的相公,谢谢;第二,别喊我姐姐,我娘没?给我生姐妹,顺便,娥皇女英的佳话在我眼里就是笑话,千万不要再拿这一套来说服我了;第三,我强调一遍,我儿子是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他出生便符合情?理,不是意外,更不是命里不该有?;第四,对,我就是这般自私,别说让你?做平妻,就是妾,甚至通房,我也?不可能答应,说服不了我相公,便想从我这里入手?姑娘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柳珍儿神?色复杂的看了苏婉半响,眼底既有?失望,又有?了然?之色,转头看向宋子恒,“这便是你?宁愿拒绝我娘,也?不肯停妻再娶的原配,你?事事替她着想,可曾料到她竟半点不在意你??”
宋子恒看了苏婉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道:“正是我事事为内人着想,她开心我便高兴,是以,她从不让自己委屈,便是对我最大的在意了。”
宋子恒这话,惊呆的不仅是柳珍儿,连苏婉也?有?些愣住了,终于承认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般动?人的情?话,不是一笑而过的那?种,而是直击内心深处,苏婉忽然?发现,宋子恒这也?不算是情?话,因为他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他知?道她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自私,从不让自己委屈,却从来未对她的性格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一直默默的包容。
苏婉忍不住笑着往宋子恒的方向走去。
宋子恒也?一直看着苏婉,看着她眼底含情?,如碧波荡漾的温情?,有?些移不开视线,一时间两人眼底竟再看不到其他。
苏婉越走越近了,就像一年相会一次的牛郎织女,都有?些心情?激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电灯泡,宋良辰眼疾手快,瞧见苏婉一过来,立马激动?的扑了过去,苏婉只得把?小家伙抱满怀,宋子恒不动?声色的瞪了专门给自己做对的臭小子一眼,却也?不得不放开手,任由他占据自家娘子的怀抱。
宋子恒稍不注意,小霸王已经开心的抱着苏婉的脸,嘟起水嫩嫩的小嘴巴,冷不丁亲在苏婉嘴上,宋子恒再次瞪眼,小霸王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宋子恒气结,这臭小子居然?还学会示威了。
一家三口?的这番动?静,柳珍儿并没?有?注意道,或者说看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表现了几年,终于让父亲放下了对她的戒备,找到机会出现在相公面前,本以为他那?回拒绝自己,也?是因为苏氏不愿,他不想对不起为他生儿育女的原配,所?以她才不顾身份的来找苏氏,只试图说服她,让相公不要在她们之间左右为难。
万万没?想到,相公竟然?也?不想娶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不知?道柳家女婿的身份能给他带来什么,明年便要外放了,相公再是惊才绝艳,朝中无人,也?谋不到好的缺,若被分到不好的地儿,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回到京里,可若能在谋缺前娶了她,她父亲与吏部尚书是莫逆之交,只要父亲的与吏部尚书提一句,相公谋到的差事,想来也?不会比上辈子差太?多?,地儿好,就不怕考评不过关回不来京城——她知?道相公是心怀天下,有?这远大抱负之人,迟早要在本朝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的他竟然?甘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
眼光长远如她相公,岂会不知?娶她了她以后?,外放谋个肥缺才是刚刚开始,日后?走的路还要比现在顺畅许多?!
柳珍儿不知?此时是失望多?些,还是绝望多?一些,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就是个笑话,只她一人还活在过去里,相公早就不记得自己了,眼里心里看到的只有?那?苏氏,甚至她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相公看着苏氏炙热而包容的眼神?,是她上辈子从未见到过,她更未曾想过,自来冷静自持的相公,竟然?也?有?对人这般热情?的时候。
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情?谊,相公终是给了别的女人。
想明白这个问题,柳珍儿瞬间瘫软在地上,连多?看一眼那?完全令人插不进去的一家三口?的勇气都没?有?。
宋子恒终是忍不住把?趴在苏婉怀里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小霸王抱了出来,理由是他长肥了,苏婉抱不动?,宋良辰还不明白抱不动?是个怎样的概念,却隐约知?道是自己的错,便不敢造次,乖乖任由父亲抱着,一家三口?旁若无人的秀了一阵恩爱,才终于打道回府,出门的时候,宋子恒却忽然?道:“柳小姐回去不安全,大牛,你?赶车送她们回去,务必安全将人送到柳大人跟前才是。”宋子恒来时抱着儿子,便把?家里另一辆马车赶了出来,是以如今两辆马车都在望江楼外,匀一辆送柳珍儿回去道也?合情?合理。
大牛听出了宋子恒的言外之意,遂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先前那?丫鬟正扶着柳珍儿从地上起来,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浮着清晰指印的脸,转头狠狠瞪了苏婉一眼,不过她也?知?自家小姐理亏,且看宋子恒的态度,估计闹大了他也?不会妥协,只能忍了,再听得宋子恒这般说,却不敢掉以轻心,忙道:“大人客气了,我家有?人来接。”
宋子恒却道:“姑娘不用客气,我与柳大人既是同僚,也?是旧相识,自然?不能这般将贵小姐弃之不顾,且姑娘总得跟柳大人和柳夫人交代贵小姐脸上的伤如何来的罢?”
宋子恒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完全的威胁了,丫鬟还想据理力争,回过神?来的柳珍儿却含着泪看了他一眼:“你?当?真狠心……”
宋子恒却没?回她,只是对大牛道:“记得安全将柳小姐送回去。”
丫鬟还待说话,却被柳珍儿叫住了,丫鬟错愕的看着她:“小姐……”
柳珍儿只是摇着头,看着宋子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苏婉离去的背影,神?情?绝望而悲伤。她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既已开了这般的口?,便不可能改变主意,她也?不恨他对自己的狠心,只恨自己上辈子为何不争气些,她一直知?道相公心怀天下,无心儿女私情?,便只想一辈子守着他就心满意足了,若知?道相公也?能为一个女子破例至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好生争取相公的心意,上辈子若能叫相公对自己也?这般上心,她何至于一瞧见相公对苏氏的与众不同便方寸大乱?
越是这般想却越放不下,她如今知?道相公还有?另一面,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甚至不敢透露的一面,如今怎么甘心轻易放手?穷极一生,她也?要让相公也?用这般的态度对她!
宋子恒和苏婉都没?有?再理会柳珍儿,宋子恒是相信柳大人,上回看着都是柳夫人出面,柳小姐本身并未做什么,柳大人都震怒到将柳小姐送到寺庙里反省,且瞧着柳小姐仍是这般纠缠不休的样子,便知?她这几年怕不是想通了,而是根本找不到来纠缠他们的机会罢了,想着两三年过去了,柳大人怕也?确实不再像当?初那?般看紧女儿,被执着的柳小姐找到空子,委实合情?合理,然?这回顶着自家娘子鲜红的掌印,柳小姐回去势必瞒不住,大牛也?不会叫他失望,柳大人得知?他女儿做了什么,这次恐怕不会轻易姑息。宋子恒只是觉得柳小姐的行为与说的话太?荒谬,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却并未真正把?柳珍儿这个麻烦看在眼里,本朝礼教甚严,他就不信,他有?妻有?子,不想另娶,柳小姐还真能强迫他不成。
回去的马车上,宋子恒见苏婉一直沉默不语,怕她多?想,忙安慰道:“娘子放心,以柳大人的性子,这会绝不会轻易姑息柳小姐,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她便定亲了,与咱们委实不会有?关系。”
苏婉倒还真没?想柳小姐这件事,不过对宋子恒的推测,她却不是很认同,若柳珍儿不是重?生回来的,那?她被家里安排匆匆说亲,并不叫人惊讶,可她现在真不相信,一个做过几十年宰相夫人的女人,重?生回来后?会这点手段都没?有?,且若对方真是这般容易就善罢甘休之人,恐怕也?不会重?生回来了。
思?及此,苏婉忍不住叹了口?气,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事,相公便能处理好,只是我想知?道,那?柳小姐前几日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宋子恒眼神?闪了闪,摇着头没?说实话:“就今日对娘子说的那?些便是,太?令人糟心,娘子不听也?罢。”
宋子恒自来没?在苏婉跟前说过谎,一个眼神?便被苏婉抓到了,当?然?苏婉也?没?有?追问下去。
想想柳珍儿还能对宋子恒说什么,应该也?是我才是上辈子与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的妻子,苏氏本该英年早逝,更生不出儿子云云,要不然?宋子恒先前抱着儿子推门而入时,眼底也?不会有?叫人无法忽视惊慌。
只是正常人自来只把?这当?过耳一笑的疯话,就像宋子恒先前对柳珍儿的行为而产生的荒谬之感?,如今宋子恒竟然?下意识对她隐瞒,苏婉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当?然?苏婉并不是怀疑宋子恒,她只是想搞清楚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常,此后?便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他许多?天,连柳小姐正在与人说亲的消息传来,都没?能转移她对宋子恒的注意力,越是发现不出问题,她越觉得不对劲,一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夜晚,安静躺在床上的宋子恒忽然?从梦中惊醒,直接起身坐在床上。
这些日子睡觉,宋子恒并没?有?向先前一样将苏婉抱在怀里,然?而这般大的动?静,还是将苏婉给吵醒了,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意,关切的问:“相公,可是做噩梦了?”
“娘子?”黑暗中,宋子恒轻轻喊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微不可查的忐忑,似乎生怕自己喊错了人。
苏婉回道:“是我。”
苏婉意识到宋子恒这个梦的不一般性,说着正准备起身去将灯点亮,刚刚手撑在床头,正要从宋子恒身前跨过去,却冷不丁被对方紧紧抱住,凉爽的秋日,苏婉感?觉到宋子恒搁在自己脖颈间的额头,还沁着汗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一便柔声安慰,一边空出另一只手给他轻轻擦了擦额头,宋子恒却将她的两只手都握住,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溜走一般,一声迭一声的唤着:“娘子……娘子……”
苏婉便一直安静的窝在他怀里,宋子恒叫一声,她应一声,不厌其烦。
几近过了一刻钟,宋子恒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掀开杯子小心的把?自己和苏婉拢了进去,柔声道:“小心着凉。”
苏婉见他恢复平静,却笑了:“相公方才是做了什么梦,梦见我死了,还是你?被我抛弃了,竟慌乱成这般?”
宋子恒顿了顿,沉声道:“梦里我找不到娘子了。”
“为何?”
宋子恒这回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梦见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地面特别的光滑的干净,屋子又大又明亮,上百个人围在一起高声喊着娘子的名字,然?后?你?出现了,穿着奇怪的衣裳,带着奇怪的帽子,脖子上围着厚厚的东西,脸上也?有?个黑色的一双圆圆的家伙,将眼睛和半边脸都遮住,只露出下巴和嘴型,周围之人在疯狂的叫喊,声音大的几乎能震坏耳朵,试图冲到你?面前,然?你?身边跟着几个黑衣人,也?带着跟你?一样的东西挡住了脸,几个黑衣人将要冲上去拉你?的人都拦住了,我就在后?面喊你?,喊了好几声,你?似乎听见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却像根本不认得我一般,转身便离开了……”
宋子恒语气低沉,梦里的情?绪现在还未完全走出来,苏婉听得也?有?些莫名发闷,似乎受到了宋子恒沉重?心情?的传染,更多?的却是疑虑,宋子恒做奇怪的梦不反常,反常的是他为何无缘无故梦到了她上辈子的生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子恒白日想的到底是什么?
宋子恒许久未听到苏婉吱声,忍不住问道:“娘子,你?睡着了?”
苏婉回神?,轻笑道:“没?,只是好奇相公如何能确认那?人就是我?毕竟你?说眼睛和大半边脸都遮住了。”
“虽然?娘子你?的脸遮住了大半,唇也?比平日红,穿着奇怪鞋底的鞋子,看起来比平时高了一大截,可我如何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宋子恒语气异常笃定。
“相公看得倒仔细,那?我问问你?,是梦里的我漂亮,还是现在更漂亮?”
宋子恒却忍不住失笑:“娘子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苏婉却话锋一转:“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只是怕相公不愿意回答。”
宋子恒闻言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娘子上次不是问我,那?次柳小姐找我所?谓何事?”
苏婉点头,她不但记得,甚至耿耿于怀,毕竟宋子恒第一次对她说谎——不是有?所?隐瞒,而是实实在在的说谎。若不是知?道宋子恒对柳珍儿没?别的心思?,苏婉估计就不能忍了。
宋子恒想是料到了苏婉郁闷的眼神?一般,伸手抚了抚苏婉的头顶,似安抚一般,而后?才开口?娓娓道来。
那?日柳珍儿来找宋子恒,找他说了一通不知?所?谓的东西,上辈子他成亲不到一月娘子便意外逝世,是以夫妻并未有?太?多?感?情?,后?来他入京赶考,一朝考中状元,备受圣人青睐,将世家贵女的她指婚给他,他不欲欺骗柳家,主动?上前说明家中已有?原配之事,却被意外柳家所?理解,共同想出两全之策,然?后?完婚,此后?一直到他们去世,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堪称朝中夫妻典范。
宋子恒第一反应自然?不信柳珍儿所?说的,可她将他许多?事都说的几乎差不离,别的或许可以叫人调查,然?许多?他亲近之人才能清楚的她的一些习惯,这个如何调查得来?
当?然?这也?不是宋子恒下意识隐瞒于苏婉的原因,委实是柳珍儿说她嫁与他一个月不到便意外去世,他恍然?想起来,成亲不到一月时,他们确实发生过些状况,那?日娘子与二嫂吵架之后?一气之下跑回娘子,他印象深刻,因着那?时他对娘子的印象直线下降,刚成亲那?会儿他们如柳珍儿所?说,确实感?情?不深,或者说完全没?有?感?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自来最讨厌像娘子那?般娇气任性的女子,最后?却心甘情?愿的宠着她,宁愿她一直这般任性下去。
此时回想起来,他已经无法想像若真像柳珍儿所?说,他娘子早早逝去,自己会是如何情?形?定然?是无法接受的!他甚至连柳珍儿毫无根据的话,自己只是将信将疑,却都不敢说出口?,转告于娘子听。然?他自己却从未把?这事放下,一直存在心里,直到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好像自己正在经历过的梦,竟然?真如柳珍儿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