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岩这辈子从来不会逃避问题。
对待那平头百姓,或者武功不如自己的家伙,杀人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可对待那些有钱有势、或者武功高过自己的,讲道理、攀交情,甚至俯首臣称跪地求饶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所以这个时候他不想扭头回凤陵城,他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穷途客栈深浅莫测,于是第一步,投石问路。
“有人吗?吃饭!”董岩挺直腰板走进穷途客栈,大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就没见到昨日那个王富贵。
“来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小厮从后面奔了出来,听这声音,就是一股子难得来客人的兴奋之情,“大爷请坐!我是本店小二,您可以叫我张二。”
“你们掌柜的呢?”董岩一边坐下一边打量这客栈,端得是那富丽堂皇,可惜在这么个小城,在这么个乱世,注定是个赔钱生意了。
“掌柜的打酒去了!”张二说,“大爷您要不要先来点吃的?本店新菜,钱氏肉饼,厨子刚做好一锅!”
“那就来一点!”
“好嘞!大爷您先坐着!”张二笑着一扭头就往后厨去。
然而就在这张二一扭头的工夫,董岩右手食指探出,直奔张二腋下而来!指风带着周围空气呼呼作响,他就是要闹出动静,看这小二躲不躲,只要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人,身后被人偷袭,会本能地躲避无疑!当然董岩顾忌这店的掌柜,所以也不敢闹大,若是点中,也不过是打穴的手法,会浑身变得僵硬不能动弹,不会伤他。到时候再帮他解开就是。
张二却好似完全没听见身后动静,自顾自往前走。董岩食指来得极快,“啪”一声就点在了张二的腋下。
董岩松了口气,凡夫俗子,平头百姓而已。
“哎呀,哈哈!”张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回头就拍下了董岩的手,“大爷别闹!”
董岩愣住了:没点住?怎么可能!这点穴手法可是大玄经里的记载,大玄经可是当今武学止境之上的神仙功夫!而且此刻自己已然恢复了全部内力,不是昨晚受了伤的状态。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这店如此邪门?那掌柜的是个绝世高手,这店小二也是个绝世高手?
不可能!自己凭借大玄经在那么大的凤陵城,在这一路的江湖上,杀人无数,各门各派的长老掌门皆无一回合之力。这么一个小城,皇帝都是那么一个窝囊废玩意儿,怎会在一个客栈里遇到两个自己制不住的人?
反过来想,绝世高手干嘛不开宗立派,或是在这乱世揭竿而起一统天下,为何要来开一个客栈?
这么一想,董岩又觉得全无道理,那必然是刚刚自己点错了,一定是的!且再试他一把!
那肉饼是老李现成做好的。厨下也没别的吃食,只有这肉饼。店里几人都嫌它难吃,一口没动。所以今日店里一连来了钟二娘和董岩两位客人,都恨不得来个清仓处理。
张二不一会儿就来了,手里端了个大木头托盘,托盘上放了五个盘子,每个盘子五个肉饼,整整二十五个。
“大爷,尝尝!”张二笑呵呵地把托盘放在董岩面前的桌上。
董岩拿起一块肉饼,身体往前弓,突然一个踉跄像是没坐稳要摔倒,肉饼一脱手,直直奔着张二的肩头而来!
这一下董岩已经用了全力,一口真气全部灌在那肉饼上,咫尺之间,这一力道比那攻城飞弩还要厉害,只要碰到张二肩头,必砸得他一个筋断骨折!
“哎呀,大爷,您不吃别浪费呀!”张二右手接过那空中肉饼,又稳稳地放在盘子里,“这要是让厨子老李知道了,他非得跟你玩命!”
董岩双眼瞪如铜铃,瞬间起了好胜之心,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圈,御着周遭清风,想把那张二凭空托起。
御物一术,乃大玄经武功独有,是这世间最高明的功夫,几近仙法。董岩能御物自然也能御人,此前在山中,钟二娘便在此法下受了重伤。
张二皱了眉头:“大爷,您是那马戏团耍马戏的?干嘛做这奇怪动作?您再不吃,不说厨子,我也要生气了。”
董岩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三次试探,确凿无疑。看来这小二也如那掌柜一般,是个神仙,真正的神仙!
如此看来,这客栈也是个神仙客栈!
“我刚刚无礼了!”董岩老脸堆满了讪笑,双手一拱再拱,“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吃饼,吃饼!”张二笑着说。
“吃。”董岩慌忙点头,拿起一块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一进嘴董岩就想吐出来!这哪是饼,这特么叫炭!能把肉烤成这滋味,那厨艺得有多高?!可是刚想吐就看见了张二殷切的眼神,董岩哪里还敢往外吐,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这玩意儿拉嗓子啊,上面的炭粒,卡在嗓子上面就是活活咽不下去,董岩就是再神功大成,也受不住这折磨。
“好吃吗?”张二见董岩吃了一块,热切地问道。
“好---好吃。”
“那再吃,把这些都吃了!”
董岩看那托盘上还有二十几块,大脑一片空白。
“吃啊!”
董岩只能深吸一口气,再拿一块,在手上踌躇不定。
“客官要住店吗?”张二突然又问。
“要!”董岩眼珠一转,迫不及待地说,“住,住!我把这些都拿到房内,慢慢吃!”
“哪能劳大爷您动手,我来,我来!”张二接过盘子喜笑颜开,开客栈这些天,终于来了个给钱住店的了,这可是第一次挣到钱,“我给您挑一间最好的房间。每天还有三餐供应,这些肉饼想吃多少都有----”
“谢谢,谢谢。”董岩表现得相当客气,“有劳了,有劳了。”
............
一日无话。王富贵回来后,张二邀功般地说,自己今天留住了一个客人,客栈挣到第一笔钱了!众人闻言皆喜出望外;陈小姐连连夸赞那钟二娘生得标致,可惜年纪轻轻死了丈夫,苦命人啊;老李则表示钱氏肉饼大获成功,明日再研究新菜。然而其余三人一听此言就陷入了沉默,心想着,客栈没个正经厨子果真不行。
客栈里房间众多,平时也没啥客人,所以入夜之后,一人睡一间房,各自挺尸。
不说那其余三人,单说跑堂的张二。
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钟二娘一身劲服,跪在自己面前。
“你这是干啥?”张二两步走到跟前,要扶她起来。
“请大侠求我一命!”钟二娘弯腰磕头,只磕了一个,但却砸得地砖砰然一声响。
“这话从何说起----”张二急得挠头,“你快起来---”
“那董老贼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高手,三次欲下杀手,皆被大侠轻易化解,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钟二娘说道,“董老贼杀我丈夫儿子,尚嫌不够,如今又追到客栈意欲杀我,大侠见死不救,难道不是愧对大侠之名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就是个跑堂的---”
“两年前,风土国。有一名叫张白枫的义士,一人一剑,从一个村落打到县衙,再从县衙打到府衙,最后一直打到风土国皇宫,风土国七千御林军皆不能挡!”钟二娘额头叩地一直未曾抬起,“听说张大侠当时是为了一个女童的性命,不惜闹了整个国家。从此张大侠在江湖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很多人以为这只是江湖流言,但我那时身处风土国,知道此事千真万确。只是我不明白,当年义薄云天的张大侠,如今怎会见死不救?”
张二默不作声,看着桌上跳动的煤油灯火,良久才道:“起来说话。”
钟二娘闻言大喜,站起来问道:“张大侠愿意救我?”
张二还是不承认自己就是那张白枫,自顾自坐在桌边,摆摆手道:“你要是觉得自己不安全,就住在客栈里。我们客栈门口有告示,穷途末路之人,在客栈住着,保你平安。”
钟二娘低头不语。
“你还有事?”张二问。
“请大侠替我报仇!”
“得寸进尺?”张二眉头一竖。
“我丈夫和儿子是无辜之人,并未惹那董老贼半分,就那么被他随意杀了。”钟二娘道,“我只恨自己没有拼命之力,可是您知道此中情形却没有作为,不是愧对侠义之名吗?”
张二苦笑一声:“你今晚就打算用一个侠字吃定我了?”
钟二娘一咬牙:“如若您不答应,我便回凤陵城,伺机暗杀董老贼的家人,他也有妻子孩子,我不信个个厉害,我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两个是两个。”
“用无辜之人威胁我?”张二冷声反问,“既然你认定我是个侠客,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若说无辜之人,那董老贼杀的可比我多多了。”
“那我便先杀你,再杀他。”张二说。
钟二娘闻言再次跪下:“谢大侠答应替我报仇!”
张二一阵头大:这叫个什么事儿!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客栈也有客栈的规矩。
客栈的规矩便是门口的告示,那便是来者是客,进客栈保平安,皆不能杀,无论善恶。
这个规矩,是客栈所有人定下的。
究其原因,便是这世间善恶,不由他们四人裁定。
就是那掌柜的杀韩生,也是在客栈门外所杀,规矩就是规矩。
张二看着那钟二娘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地伸手上前,摸到她的发间,轻轻将她头顶戴着的一根金簪拔下。
此金簪本就是钟二娘今日为了捆束头发所插,此刻一被拔下,头发顿时散了开来,黑发如瀑,钟二娘由于内心看到了报仇的希望,面容如雪覆红梅,绮丽动人。
“大侠若要歇息,二娘愿意服侍。”钟二娘颤巍巍地说。
张二却把金簪仔细端详片刻,问道:“这簪子是哪儿来的?”
钟二娘不知何意,答道:“亡夫所赠。”
“你不觉得,这簪子上的这颗宝石,大得有些过分吗?”
钟二娘还在愣神,张二已经捏碎了宝石。
宝石碎屑落了一地,但细看张二手指之间,却多了一颗珍珠大小的白团。张二捏着那白团缓缓张开,居然越张越大,最后居然变成一块大白布,铺开了整个桌面,而白布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钟二娘震惊之余忙起身查看,只见那些字的开头,赫然写着“《小玄经》”。
张二静静看着钟二娘:“两条路,其一,安心在我们客栈做个厨子,以往种种恩怨,一笔勾销;其二,我花一夜时间,教你学会上面的武功,让你面对那董岩有一战之力,然后你去跟那董岩报仇拼命,生死由天。”
钟二娘毫不犹豫:“我此生只为报仇,客栈的救命之恩,来生再报。”
张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不过报仇可不许在客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