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被“请”出来时,臭着张脸。
这是必然的,他来魏国,本是想在魏国求一将职。哪知将职没求到,魏王转手就把他卖给了秦军。
现在,他说得好听点儿是秦军的客人,说得难听些就是秦军的俘虏。他曾帮着赵国,与秦国对峙那么多年,倘若秦王是个心胸狭小的,怕是要寻他麻烦,可廉颇实在没得选。
罢了,就先看看秦军想做什么吧,要是秦军想对他不利,他半路上再想办法逃走。
“廉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李令月对廉颇道:“邯郸城外,我也曾见过廉将军的英姿。那日一别,廉将军似乎憔悴了不少啊。”
廉颇闻言,恶狠狠地瞪了李令月一眼,觉得李令月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人,李令月也不以为意,只是道:“听说廉将军与赵惠文王君臣相得,极为默契。赵惠文王信重廉将军,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廉将军。那时,廉将军只管考虑怎么好生打仗就是,哪里需要这般瞻前顾后?可如今……哎,不提也罢。”
随着李令月的话,廉颇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渑池之会、完璧归赵事件中,他与蔺相如一文一武撑起了赵国的门面,让赵国即使面对强大的秦国也不落下风。
那时的他,有君王全心全意的信任,有友人蔺相如的相伴,有无限光明的前景……
然而,随着赵惠文王过世,赵孝成王继位,一切都变了。
廉颇虽是先王信臣,赵孝成王却并不如赵惠文王那般信任他,反而觉得旁人对他的赞誉言过其实。若换做赵惠文王,长平之战,他根本不会听信秦军的谗言,临阵换将。依照赵惠文王谨慎的个性,若当权的是他,这长平之战,或许根本不会打起来。
长平一役中,赵孝成王用了马服子赵括替代廉颇迎战秦军,致使赵军战败,四十万大军被杀。
损失惨重的赵孝成王终于醒悟了,重新重用廉颇。君臣看似亲密无间,可廉颇知道,赵孝成王与赵惠文王,终是不一样的。但不管赵孝成王心中是怎么想的,至少,他还愿意重用廉颇。纵然他不如赵惠文王,廉颇也甘愿为他效力。
然而,到了赵王偃上位……廉颇想起赵王偃对待自己的猜忌与轻慢,便不由冷笑一声。
赵王偃连千里驹与普通的马匹都分不清,欲让廉颇的助手乐乘替代廉颇,成为赵军主将。这样的人,也配得到他的效忠吗?
廉颇心高气傲,自然忍不得这样的事。他不愿再侍奉这样的君王,便离赵入魏。
可惜,能够全心全意信任廉颇的赵惠文王终究只有一个。赵王偃有眼无珠,魏王增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廉颇的眼神变得有些落寞。也不知此生,他是否还有机会重回战场。
李令月在勾起廉颇心中的不甘之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战国时代的名士,通常而言对其所效力的国家没什么忠诚可言,合则留,不合则去。但士为知己者死,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性命,可以给予他们的伯乐本人。
李令月毫不怀疑,若此时赵国在位的仍是赵惠文王,廉颇必然不会离开赵国。哪怕赵惠文王年老昏聩,准备对廉颇不利,说不定廉颇也会坦然接受。
正是因为廉颇曾感受过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对于赵王偃、魏王增这样既不懂他的才能,又不信任他的君王,廉颇才那般难以容忍。
“良才美玉,也需要贤明的君主来辨识。廉将军大才,错过你,是赵王与魏王的损失。秦王与他们不同,他若要用一个人,必会给予全心全意的信任。将军何不随我一道入秦,为秦王效力?”
李令月话说得好听,廉颇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深深地看了李令月一眼:“秦国有蒙、王在,有你这等后起之秀,可谓将星如云,哪里需要我这等老朽之辈?”
廉颇认为,即使秦王认可他的将才,秦国也不缺将领了。
李令月道:“秦国如今推崇军功爵制,对内需防备六国的滋扰,对外需防御匈奴、大月氏等异族。对于秦王而言,良将自是多多益善。老将军若去了秦国,秦王必以国士之礼相待。”
说完这话,她示意身旁亲兵上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廉颇道:“如今廉将军在我手中,即使廉将军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这秦国,廉将军终是要走一趟的。秦国究竟值不值得你留下,不如你亲自去看看。”
反正等人送到秦国,能不能把人留下,就看秦王政的了。
依照嬴政那霸道的性格,李令月相信,廉颇绝对翻不出他的手心。
廉颇这才意识到,虽然李令月对他很礼遇,可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她的阶下囚。既如此,接下来他就少费些口舌吧。
在从魏王增处得到足以支撑他们赶到韩地的粮草后,李令月一行人再度启程了。
目送着大军绝尘而去的魏王增总算是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这支秦军的刀口会转向自己。
他的大军虽未与这支秦军交过手,但他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
单看这支秦军的装备和气势,他的魏军就很难与这支秦军相抗衡。
那样精良的装备,那声势浩大的骑兵团,让魏王增无比心惊。
幸好眼下他们魏国已经与秦国签订停战条约了,若是再打下去,指不定这大梁就要被秦国给一锅端了。
为了好生送走秦军一行人,魏王增在给粮食时毫不含糊。他把大梁存储的粮食拿了大半出来交予李令月,又为廉颇和李令月一行人寻来了几匹马。
当李令月一行人离开大梁,来到了一处荒凉的旷野时,骑着马混在三万骑兵团中的廉颇才开口问道:“你们当真是秦军吗?”
这话,他早在邯郸时,就想问了。只是那会儿他与李令月是敌人,不好开口,眼下倒是没了这方面的顾忌。
“我率领赵军与秦军抗衡多年,自认对秦军还算有几分了解。秦军的武器固然锋利,却远不及你们。何况,我从未听说过秦军有这样一支骑兵团。”
许多不知情的黔首,会把李令月的军队当做“天兵”,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李令月的队伍中,有着许多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廉颇在邯郸据城坚守,避而不出,也是因为他心知,在正面作战中,赵军定然不会是这支“秦军”的对手。可惜,赵王偃不相信他的判断,只以为他是怯懦避战……
眼下,廉颇身处“秦军”之中,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支队伍。然而观察到的结果,实在让他心惊。
李令月也没准备卖关子,她一面骑马与廉颇并排走着,一面道:“想必廉将军已经猜出来了吧,我们是后世之人。秦灭六国,乃大势所趋,廉将军还是莫要逆着大势行事的好。”
廉颇闻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呼吸一滞:“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不过,也唯有这样,这支军队的种种奇特之处才能解释得通。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战场上见惯了诸多奇异之事,廉颇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再度看向李令月,试探性着问道:“你们是来自后世的秦人?”
李令月道:“我们是秦地之人,但不是秦人。”
他们与秦人,顶多算是老乡。
“我们只说秦语,也有这个缘故——别的国家的语言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刚刚学会秦语的陈茵凑上来磕磕巴巴地道。
廉颇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后世——是怎样的?”
他生在战国乱世,每日想的都是如何实现自己的抱负。未来会如何,他还当真没什么概念。
但在与李令月等人接触之后,他突然就好奇了起来。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灭六国,而后朝代更迭,便如物换星移。夏商周不可久存,统一的秦又如何能够一直存在下去?”李令月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语调变得悠长:“没有亘古不变的王朝。”
廉颇听着这话,目光变得幽远了起来。身处战国乱世,于他而言,什么天下一统,什么朝代更迭,都离他太过遥远。只是,听着李令月的话,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些许感慨。
连偌大的王朝,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烟消云散,身处其中的人,又有多少能够留下他们的名字?
李令月又道:“如果廉将军想问的是你自身,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将名垂千古。人们将会永远记住你在赵惠文王时期捍卫赵国的英姿,以及赵孝成王时期为赵国力挽狂澜的坚守。”
“仅此而已么?”廉颇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失落。
后世之人认可了他的功绩,可认可的,都是他前半生的功绩,与他辉煌的前半生相比,他的后半生,是那样的籍籍无名,仿佛不值一提。
李令月看穿了廉颇心中的想法,开口道:“自然,赵王偃并非将军的伯乐,将军在赵王偃时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秦王却与赵王偃不同,他必将立下不世功绩。倘若将军不愿就这样服老,大可追随秦王政,在您的履历中再添下辉煌的一笔。”
“……听起来,后世之人似乎很推崇秦王政?”
“那是自然,千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秦王政。”李令月叹道:“他的功与过,都印在史书中,刻在人们的心头上,明明白白,不容否认。”
正当李令月与廉颇交谈之时,有两名魏国士子远远看到他们,壮着胆子上来与他们搭话。
“你们是秦军么?”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们开口道:“我们欲入秦谋求前程,可这一段路不太平,常有盗贼出没。不知你们可否带我们一程?当然,我们不求直接加入队伍,只求远远缀在你们后面就好。”
这不是什么大事,李令月很快便同意了。
随后,她与他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谈,得知他们是魏国人,本欲在本国求官,然而连个自荐的渠道都没有,这才准备转战秦国。
听了这两名士子的话,杜从约感慨道:“都说魏国是人才输出大国,古人诚不欺我。”
一个盛产人才而留不住人才的地方,是注定要没落下去的。
在即将进入韩国之前,杜从约还在那儿数:“韩国的大才有韩非,有张良——也不知张良现在出没出生。”
古时的这些大才们,他倒真想亲自去见识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继续打着秦王的幌子去做强抢民男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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