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XXXVIII
晚上七点, 观众陆续进场。
这是一场中学生汇报演出,各个单位有一定数量的赠票。
姜沛玲是第一批入场的观众,她找到第五排中间的位置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适合拍照。
她从包里取出单反相机, 对着舞台拍了两张,看了看效果,然后埋头调试相机的参数。
过了几分钟,第五排来了人:“哎, 让一让, 我座位在里面。”
姜沛玲款款起身,那人先是走了过去, 忽然又说:“哎,这不是季扶倾妈妈吗?你也来看儿子演出啊?”
抬头一看, 原来是费子阳的妈妈。
她和她儿子长得挺像,圆脸圆眼睛, 极具富态。
费子阳妈妈和旁边的人说:“能跟你换个位置么?我俩认识。”
她顺理成章地坐到姜沛玲右边。坐下之后, 她理着裙子,夸赞道:“你家季扶倾不错呀, 这次期中考试又是年级第一。上次家长会, 老师又表扬他。”
“都是他自己学的, ”姜沛玲谦虚地笑笑, “我跟他爸没怎么管过他的学习。”
另一位家长见她带了单反相机, 说:“你还特地带相机过来呀?我们都是手机随便拍拍。”
费子阳妈妈说:“季扶倾妈妈以前是《XX日报》的记者。当记者的,去哪儿不都得带着相机嘛。”
“《XX日报》?那可真厉害。”那位家长惊叹道,“难怪你家儿子那么优秀,随你啊。”
姜沛玲听了这话, 有些微的恍神。她已经许久没听过对她个人事业的夸赞了。她笑了笑,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在那边工作了。”
“哎呀,可惜了。”
“不可惜,人家把儿子培养得那么优秀。”
“可不是么?”
……
几位家长逐渐熟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座位渐渐坐满了人,只剩最前排领导的位置是空的。
顶灯突然一暗,大家的谈话声放低,伸长脖子张望:“是不是要开始了?”
正疑惑着,舞台边缘耀眼的射灯被点亮,音乐声响起。
酒红色的幕布被拉开,一群活力四射的学生手持彩带奔向舞台中央。
姜沛玲翻了翻节目单,第一个节目是四中报送的群舞《奔跑的青春》。
C大附中报送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倒数第三个出场,还得等上好久。
姜沛玲拿出手机给季扶倾发了一条消息。
【姜沛玲:晚饭吃了吗?】
【季扶倾:吃了一块巧克力。】
【姜沛玲:我让阿姨准备晚饭,你想吃什么?】
【季扶倾:不用,演出结束之后有集体聚餐。】
【姜沛玲:那么晚了,还要出去聚餐?】
【季扶倾:大家都去。】
【姜沛玲:餐厅在哪儿?我到时候让司机去接你。】
【季扶倾:不用,我自己会回去。】
之后的消息,季扶倾都没回。
姜沛玲问费子阳妈妈:“你家费子阳跟你说过今晚交响乐团有聚餐吗?”
费子阳妈妈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随口说道:“说了。集体活动,基本上都去。”
姜沛玲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果然只是正常集体活动。
可是,她想到最近儿子晚上经常有事晚归,心里又没什么底。
自己的儿子,总归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最放心。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聚餐吗?”
“那家餐厅就在C大里头,很近的。”
节目单上的节目依次上演,时间悄然来到九点。
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C大附中交响乐团带来的乐器合奏《明日赞歌》。”
C大附中家长区一片骚动,姜沛玲举起单反相机,等待儿子出场。
幕布徐徐拉开,交响乐团整齐地排列成一个贝壳形。男生身着黑色燕尾服,女生穿着深蓝色礼裙,全体成员准备就绪。
指挥背对观众席站立,指挥棒轻轻一挥,演奏声随之响起。
钢琴的位置格外醒目,季扶倾端坐在琴凳上,专心看着指挥的方向。
姜沛玲将镜头对准季扶倾,连拍了好几张。
费子阳妈妈说:“能不能帮我家费子阳也拍两张?”
“你儿子在哪儿?”
“我指给你看,就那边,拉中提琴的,胖胖的那个。”
姜沛玲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成功找到费子阳,拍了几张。
弦乐组奏完一段,轮到钢琴。
舞台灯光黯淡,只有一束白色追光灯打在钢琴上方,照出一个圆形的光点。
季扶倾沐浴着灯光,双手在钢琴上灵活地跳跃。有两个专门的话筒为钢琴收声,琅琅琴声入耳,十分动听。
此时此刻,他就是舞台上唯一的焦点。
“弹钢琴真好,都不用找位置。”费子阳妈妈说,“早知道我也让我儿子学钢琴了。”
姜沛玲趁机又拍了许多张照片,周围有家长感慨:“这儿子怎么养的?一表人才。”
半分钟的钢琴独奏为姜沛玲挣足了面子,她笑容满面,谦虚着说:“哪里哪里,你家孩子也很棒。能上C大附中,哪个孩子不优秀呢?”
理是这么个理,可季扶倾无疑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演奏进入高/潮,器乐齐奏。
各种乐器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激昂的小提琴、悠扬的双簧管、嘹亮的长号……若是仔细听,还有清脆的三角铁。
姜沛玲注意到打三角铁的女生,她离季扶倾很近。
远远看去,不光长得漂亮,打扮也和其他女生不同。
长卷发,小皇冠,像个小公主,天生就是吸引眼球的存在。
姜沛玲移开视线,再度专注于季扶倾,又拍了好几张。
回过头,目光一扫,她发现那个打三角铁的小姑娘也在看钢琴的方向,眼睛里还漾着笑意。
身为女性的某种直觉敲响警钟。
好在两人也并无其他交集,应当是她这个当妈的多想了。
响亮的镲声为演奏画上完美的句号。
指挥转过身,对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姜沛玲在人潮中鼓着掌,对今晚的演出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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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顺利结束,交响乐团在后台找了个空地儿合影留念。
能拿乐器的拿着乐器,不能拿乐器的空着手。
黎晓找到季扶倾的位置,他站在后排边缘,不像在舞台上那样是众人的焦点。
她提着裙子,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问:“季委,我站这儿可以吗?”
旁边有人说:“想站就站呗,问他干什么?”
于是黎晓展颜一笑,站到季扶倾身前。他大约比她高了一个头,拍照时完全不用担心被她挡着。
队列呈一个弯弯的月牙形,前方指挥说:“来来来,看镜头。三二一——”
大家一齐高喊:“茄子——”
闪光灯亮起,画面被定格在这一刻。
“搞定!”
众人似天女散花般散开。
女生忙着卸妆,男生忙着换衣服。
费子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结束了——”
路过的男生拍了一下他圆滚滚的肚子,白花花的肚皮一颠儿一颠儿。他这才发现衬衫从皮带里跑了出来,赶忙伸手捂住。
薛南枝将小提琴收进盒子里,不屑道:“又没有八块腹肌,谁看啊。”
费子阳:“……”
男生没有八块腹肌,好像就没有人权一样。这个世界对他们男孩子也太严格了。
贝多芬满面红光地走进休息室,说:“这次演出非常精彩,领导很满意。大家收拾好东西,从C口出,大巴车在外面。”
为了这区区五分钟,整个交响乐团忙前忙后忙活了一两个月,也算是不辱使命。
黎晓在更衣室换了一条便装牛仔裙,将演出服和三角铁一同放进书包里,然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之后,见到一个外校的女生站在洗手池的镜子前使劲擦着口红。
她可能没怎么化过妆,不知道如何正确卸妆。越擦反而越糊,嘴唇周围红艳艳的一片,像过敏了一样。
黎晓拿出一包卸妆湿巾,抽了一张递过去,说:“用这个。”
“谢谢。”那女生怯怯地看她一眼,然后接过去,没两下便擦干净了。
黎晓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检查妆发。
她并不着急卸妆,而是从化妆包里掏出一只口红和一块粉饼,对着镜子慢悠悠地补妆。
涂好口红,轻轻一抿,状态完美。
黎晓是最后一个上大巴车的,薛南枝见了她,忙说:“老师,黎晓到了,人都齐了。”
带队老师跟司机说:“师傅,可以开车了。”
黎晓本打算坐在薛南枝旁边,可她周围是文艺部的人,没有空位。
车内光线十分昏暗,黎晓抱着书包往后排走。座位肯定是够的,只是一连走过很多排,她都没瞧见空位。
忽然,她发现有一个靠走道的座椅上摆了一只书包。
她走过去,轻声对里面的人说:“请问,我能坐在这儿吗?”
抬眼一瞧,坐在里排的人正是季扶倾。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既清爽又休闲。一条胳膊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另一只手垂在腿上。
前后座椅间距不大,一双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季扶倾闻言,狭长的眼眸睨过来,瞥了她一眼。然后将书包拿了起来,放到胸前。
黎晓坐下来之后,说:“季委,书包给我。我可以帮忙放到走道上。”
季扶倾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书包递给她。
她先将他的书包放到走道上,然后又把自己的书包放过去,挨在一起。
一大一小的两只书包并排贴贴。
走道另一侧的费子阳却急了眼。
刚刚他想坐在季扶倾旁边,季扶倾死活不肯把书包拿走,还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怎么黎晓一问,他就同意了?难道是因为她长得瘦?这个世界对胖子也太不公平了吧。
费子阳觉得,季扶倾几次三番让黎晓近身,反映出来的问题很大。
黎晓坐定之后,大巴车启动,车身微微摇晃。
橘色的顶灯彻底熄灭,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从北城大剧院到C大,路上少说要半个多小时。
大家在车上自娱自乐,有人小声聊天,有人在玩手机,还有人在补觉。
黎晓和季扶倾的位置几乎在最后面,老师看不见,别人也管不着。
不趁着这个宝贵的机会干点儿什么,多浪费呀。
黎晓悄悄地观察着季扶倾,他微侧着身,望着窗外,睫毛像是凝成一道细线。
她的注意力落到了他搁在腿上的那只左手。
黎晓屏住呼吸,右手轻轻、轻轻地碰了一下季扶倾的手——他没躲开。
她微微翘了翘唇角,大着胆子,抻开五指,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