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芳手里甩着装了金豆子的锦囊,哼着小曲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一个宫女走到近前,“韩姑娘!太后传召!”
太后?太后不是去雍都的大郑宫了吗?何时回来的?又找她干什么?刚从吕不韦的龙潭出来,又要去太后的虎穴。
寒芳想着,不免翻了翻两眼,叹口气跟着宫女去了。
甘泉宫。
两三个月不见,太后发福了不少,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微微隆起的肚子被宽大的衣袍罩着,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嫪毐就站在一边,正不坏好意地看着寒芳。
寒芳规矩地给太后行礼。
“平身!”太后的声音也是懒懒的。
“太后召奴婢前来,有何吩咐?”寒芳很恭谨。
太后似乎不愿意多说话,懒懒地问:“哀家听说,你现在在南书房侍奉大王?”
寒芳又轻施了一个礼道:“回太后,是的!”
太后和嫪毐对望了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哀家问你,关于嫪毐被封长信侯一事,你可曾听大王说过什么?”
寒芳心道,又是一个来打听消息的!恭敬地回答:“回太后,奴婢不曾听到!”
太后又看了看嫪毐,嫪毐正给太后使眼色。
太后沉下脸来道:“如果你欺骗哀家,哀家一句话就可以处死你,你明白吗?这后宫还是哀家说了算,你惹怒哀家,大王也救不了你!”一口气说完,似乎很费力气,连喘了几下。
寒芳见在一旁的嫪毐得意洋洋,狗仗人势的模样令人作呕,心里明白这些话是他教唆太后说的,于是镇静地回答:“回太后,奴婢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目光又望向蟜。
这时嫪毐开了口,“我怎么听说大王好像不满意,为此事大发雷霆?”
寒芳心里一凛,大殿里发生的事怎么传了出去?难道嬴政身边有内奸?表面却不露声色道:“如果长信侯不信,何必来问我?我没有听到就是没有听到,你是听何人所说?你问他好了。”
嫪毐嘿嘿一笑,一针见血地道:“在你的大殿里说的,你会没听到?就凭这一点,太后就可以立刻处死你!来人!”
两个近侍跑了进来,等待命令。
寒芳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嬴政身边有内奸,叹了口气道:“太后能容我把话说
完吗?”
“让她把话说完也不迟。”太后挥退内侍。
寒芳躬身施礼,“谢太后!”转过身,对嫪毐冷冷一笑道,“侯爷不说那天大殿之事,我还想不起来,是,不错,那天大王是发过脾气,不过他不是针对你长信侯!”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嫪毐还不够资格。
嫪毐想发作却没有发作,翻着鼻孔问道:“那是为什么?”
寒芳淡淡一笑,“是因为吕相国!大王说,为何吕相国的人都要得到重用?大王在发泄对吕相国的不满!”
嬴政在吕不韦手里当着傀儡国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嬴政对吕不韦不满也在意料之中,这样的解释应该合情合理。
“哦!原来如此!”太后恍然大悟,又长叹一声道,“唉!哀家早对吕相国说过,大王不小了,不再是孩子了。”
嫪毐一脸不以为然,冷哼一声。
“嫪卿家,你错怪大王了,也错怪韩姑娘了。”太后的话等于给事情下了定论。
嫪毐还想争辩,可是一时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好作罢。
“太后,您对奴婢恩重如山,您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奴婢,奴婢愿效犬马之劳。”寒芳不无虚伪。
太后望望嫪毐,嫪毐点点头,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太后淡淡一笑,对寒芳说:“这样,以后有什么吩咐,哀家让长信侯告诉你,你按他的意思做就行了。”
“是!太后!”寒芳嘴上答道,心里却在暗骂:以后不免又要见到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了!
此时太后懒散地说:“嫪毐,你去给哀家把那个玉枕取过来。”
嫪毐看看寒芳,极不情愿地下去了。
大殿上只剩下了太后和寒芳二人。太后向寒芳招招手,寒芳跑到近前。
太后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说:“政儿是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的脾气和性格,我也能看出来政儿很喜欢你。以前他每次和我提起你,眼神都不一样,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以后我不在他身边,你替我好好照顾他。”说着把一块玉佩放在寒芳手里,满脸疲惫。
寒芳望着太后,发现此时的太后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一个母亲,这是一个母亲的嘱托,禁不住想:她刻意支开嫪毐,是为什么?她已经被嫪毐牢牢地控制了?还是自己已无法自拔?她面对嬴政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她夹在情人和儿子之间又是怎样一种感觉?寒芳看了一眼太后微微隆起的肚子,如果眼前这个女人知道有一天她的儿子终将举起宝剑对着她的另一个儿子,她又会作何感想?中隐老人不是说过我能改变历史吗,我能否阻止这一切发生?
寒芳满腹无奈地离开了甘泉宫。
不远处,一个身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寒芳依稀辨认出来,那个人是屈怀!为何总是在甘泉宫见到他?他来做什么?寒芳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屈怀看见寒芳也是一愣,瞅瞅四下无人,走到近前,“韩姑娘,你还好吗?”
寒芳开心地说:“屈大哥!你好!”
二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了陌生的距离感。
屈怀犹豫着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寒芳歪着头,笑问:“什么事?”
屈怀咬着嘴唇想了想,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你愿意为祖国做些事情吗?”
寒芳一怔,正想回答,不远处走来了几个近侍。
屈怀急忙告辞,匆匆离去。
寒芳看着屈怀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
回到南书房,嬴政还没有回来。
寒芳把玉佩放在几案上,把金豆豆倒出来,玩起抓石子的游戏。
在南书房这么多天,寒芳发现其实嬴政自己吃饭吃得很简单,从不浪费,生活也挺简朴。她不禁想起了初次见面那天,嬴政把一碗变了质的豆浆喝下肚的情形。
史书上把秦始皇描写得面容丑陋,鸡胸凸背,生活奢靡,性格残暴,不知道是后来的嬴政变了,还是儒家为了发泄对这位皇帝“法制治国”、“焚书坑儒”的不满,故意诬
陷他。
不过相貌总是不会变吧?她见到的秦王政虽算不上多好看,但是刚毅、英俊还是有的,斜插入鬓的眉毛,深潭一样的眼睛,勾勾的鹰鼻……最难得的是他充沛旺盛的精力无人能及,像个阳光大男孩。
脚步声响起,嬴政走进门来,看见寒芳在自娱自乐,问道:“干什么呢?你拿的是什么?”
“我的佣金!”寒芳边玩边回答。
嬴政在正首的几案边坐下,拿起一份奏折,随口问道:“什么佣金?”
“吕不韦收买我给他当奸细。”寒芳淡淡地回答,想起今天斗了一天心眼,觉得好累,好疲惫。
“什么?你说什么?”嬴政放下简牍,好奇地问。
寒芳把自己和吕不韦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
嬴政笑着赞道:“聪明!真聪明!”
寒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怨道:“做大王身边的宫女真累,还要应付这些!”
嬴政眼神中透着狡黠,笑着说:“那你别做宫女了。”
寒芳知道嬴政是什么意思,没有接话,甩着锦囊,笑道:“我现在可是双料间谍,你要是得罪了我,我可是把你的一举一动全汇报给他们!”
嬴政淡淡一笑,本没有在意,细细品了一下寒芳的话,追问:“双料间谍?他们?还有谁?”
“还有太后!太后今天也找我了。”寒芳坐着把两腿放直,弯腰用手去摸自己的脚尖,伸展着筋骨。
嬴政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太后不是在大郑宫吗?何时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寒芳活动了几下,舒服多了,突然想起来说:“对了,蚊子!那天你在大殿为嫪毐封侯发脾气的事传到太后那里了。”
嬴政本来正在喝茶,闻言将茶碗咣地放在几案上,目光冷冷地盯着殿外,咬牙切齿地说:“有吕不韦的眼线还不够,还有嫪毐……”额头青筋暴露,就要发作。
寒芳劝道:“你先冷静点!”
嬴政冷冷一笑,吁了一口气,重新端起茶,吹着茶碗中的茶沫,喝了一口,眼睛瞥见了寒芳放在几案上的玉佩,脸色大变,“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太后给我的。”寒芳不明白嬴政为何突然色变,“她让我好好侍奉你。”
嬴政手指紧紧捏着茶杯,冷冷地说:“这块玉佩是那晚我留在玉楼的!”
“啊?”寒芳张大嘴。
嬴政走过去,拿起玉佩紧紧攥在手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我知道母后为何要把玉佩还给我!”
“为什么?”寒芳觉得很尴尬。
嬴政没有回答,背着一只手,仰着脸看着殿顶,另一只手玩弄着玉佩,突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目露寒光,手指用力把玉佩一折两段,继而脸上又呈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寒芳傻傻地看着,难道太后把玉佩还回来,有什么暗示?或者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第二天,寒芳再到南书房时,发现除了赵高以外所有的内侍都换了,便问道:“蚊子,你换近侍了?”
嬴政正在翻阅简牍,淡淡地回答:“我把那些人全部处死了。”
“啊?”寒芳张大了嘴,“全都处死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们该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寒芳心里一紧,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他们也是被迫的!”她原打算暗中调查出谁做了眼线,然后遣走,以后加强防范和管理。可是自己还没行动,嬴政已杀得一个
不剩。
嬴政神态自若,低头继续认真地看简牍。
寒芳一把夺过嬴政手中的书简,惊叫:“二十多条人命呀!说没就没了?”
嬴政眼角微微抽动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那又怎样?里面有吕不韦的眼线,我原本是想让他们给吕不韦传些假消息,所以才让他们多活了几天,现在又多了嫪毐的,实在忍无可忍!”
“你这样做会打草惊蛇的。”寒芳只好拿这样的借口来指责嬴政。
嬴政淡淡一笑说:“我没那么傻,我随便找了个别的什么借口,全处死了!”
“可里面有清白的!”寒芳追悔莫及。
“我没空一个一个查!”嬴政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是二十条人命。
寒芳后悔得要命,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思考,口无遮拦,害死了无辜的人。她懊恼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嬴政,难道真如中隐老人说的,他的性格里有狼的本性——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