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晴空万里。玲斗六点起床,简单吃过早餐后准备清扫神社院落。他拿着竹扫帚和簸箕望向屋外,叹了口气。今天依旧满院落叶。初秋已然如此,临近寒冬时会成什么样子?玲斗感到一丝疲惫。
院子并不大,可无论扫帚如何挥舞,秋风依然会殷勤地赠以更多落叶。徒劳的倦怠感油然而生。白天的工作大半是清扫,这一点千舟一开始就说过。
见到千舟的第二天,玲斗就被带到了这里。在列车上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从东京来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小车站,坐了约十分钟巴士后又走了一段上坡路,虽算不上翻山越岭,但坡度也比一般郊游的线路要陡得多。走着走着,脚下变成了台阶,每一级铺的都是铁道枕木。
玲斗已经筋疲力尽,想要小憩一会儿,却被千舟数落道:“年纪轻轻,就知道叫苦叫累!平时生活懒散,现在才会这样。这里可没人听你发牢骚。”千舟说完,大步向前走去,脚步快而有力。玲斗跟在后面,心里偷偷抱怨道:这个老太婆!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面前立着一座古老的鸟居,再往前是平整的空地,这便是月乡神社。
“没人知道这座神社的由来。”千舟说道,“何时、何人、为何建造,通通没有留下任何记载。这片土地属于柳泽家,因而由柳泽家负责管理。宫司由其他神社的宫司兼任,但仅仅挂个空名,不会举办任何仪式。”
道路尽头还有一座小小的神殿,千舟说那只是个摆设,连香资箱都没放。所谓值班室是一间小屋子,距离神殿有一段距离。这里不出售护身符,不提供御朱印,甚至连签筒的影子都看不到。千舟带着玲斗进了屋子。屋子中央有张桌子,靠墙还有张办公桌和一个文件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文件夹。里间是间窄小的卧室,榻榻米、盥洗台和卫生间一应俱全,空调虽然老旧,但还能运转。
“这里名义上是值班室,实质上是神社的管理部门。”千舟环视了一圈室内,“在这里工作的人要看守神社,不,神社倒在其次,第一要务当属守护后面的神楠。”
玲斗随即被千舟领到神社一侧的树林深处。神楠自上古就已镇守于此,那无上威严与磅礴气势令玲斗目瞪口呆,良久无语。
上午八点过后,会有零星访客来到神社,大部分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坡道不短,走上来算是一项不错的运动。不知这条坡道是不是连接着慢跑的路线,偶有身着运动服、喘着粗气的人在神殿前双手合十。
专程前来参观的人大约在上午十点后出现。若非周末,一个小时最多三四个人。访客们当然都是来看神楠的,大多不会对那座徒有其表的神殿有什么指望,连看都不看便直接走向草木丛生的小径。与夜间不同,白天来神社可以自由参观,正因如此,玲斗要留神有没有人恶作剧,经常一边打扫,一边不时巡视四周。还有不少人会拜托玲斗帮忙拍照留念。“如果有人让你照相,要欣然答应。”千舟这样要求过玲斗。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正午将近,玲斗正在神殿前打扫,突然有人朝他打了个招呼。他抬头一看,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女子身着厚连帽卫衣和牛仔裤,一身打扮很适合山间漫步。稍远处还站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大约十分钟前,玲斗碰巧看到她们来到神社。
“祈祷有什么特定的模式吗?”女子问道。
“祈祷?”
“在神楠那儿。”女子指了指树林深处。
“哦。”玲斗点了点头,“树是中空的,绕着树干走就可以看到入口,一次请只进一个人。”
“具体怎么做?”
“也没什么特定的流程……”玲斗歪了歪头。
“什么?不会吧……”女子眨了眨眼。
“各位可以随意祈祷。”
“随意?”女子很是吃惊,皱起了眉头。
“没错。”玲斗答完,低头继续打扫。
女子回到同伴身边。“他说随意拜一拜就行……”
“怎么会这样……”同伴流露出些许失望。
让你们失望了,可这不能怪我。玲斗暗想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
“听说只要向神楠许愿,愿望就可以实现。具体要怎么做呢?”几乎每天都有访客问玲斗这个问题,问法有所不同,但大意基本如此。还有一位女士问过玲斗:“你帮我许个愿要多少钱?”
传说向月乡神社的神楠许愿,愿望终会实现。千舟说过,她也不清楚这个传说从何时开始流传。原本只是在当地的居民间代代相传,但随着互联网普及,这里被人们盛传为能量景点。因此,尽管月乡神社地处偏乡僻壤,到了节假日还是会有不少访客慕名而来。
“访客一多,自然会掺杂一些奇怪的人。涂鸦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有一阵子,谣传在神楠的树干上写下心愿就可以达成。那时可真是让人头疼,稍不留神,树干就会被涂抹得乱七八糟。贴告示、立警示牌都没用,最后只好临时雇了保安。涂鸦倒还好,可以清洗掉,但居然还有人要刻字,幸好没让他得逞,直接报警了。因此,必须有一名管理员常驻在这儿。”千舟说道,“原本白天由一个已经退休的熟人管理,三个月前他说体力跟不上,辞掉了,我只好来替了几天。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分昼夜地值班,身体实在吃不消,正想再找个人,便听说了你的事情。”
简言之,千舟希望玲斗担任神社管理员。玲斗还是有些疑惑——千舟为什么要不分昼夜地值班呢?
千舟听后用力点了点头,简直在说就在等你这么问。“关键就在这里。管理员的工作还在其次,我真正想让你做的其实是夜间的工作,那才是神楠守护人真正的职责。”
打扫完神殿,玲斗正要回值班室,发现一名女子站在石灯笼旁,便停下脚步。娇小的面庞、炯炯的双眸,分明就是昨夜那个女子。本以为她穿的帽衫是泛白的,原来是淡粉色。
女子走向玲斗,看上去有些忐忑。“请问你是神社的人吧?”
神社的人——玲斗推敲了一下这个词。他从没想过自己现在是什么人,被这么一问才发觉真的只是“神社的人”,再无其他身份。“嗯……算是吧……有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有个男人来这里了吧?”
“是。”女子说的应该是佐治。玲斗觉得没必要隐瞒,于是含混地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做什么?”
“呃……”玲斗望了一眼神社深处,收回视线盯着女子,“祈念吧。”
女子皱了皱眉。“那么晚?”
“昨晚我应该跟你说过了,夜晚祈念是允许的,只是需要提前预约。”
“夜晚祈念?和白天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女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神社的人吗?”
“算是吧,不过我才来了一个月,只能算个见习生。”
女子面露诧异,上下打量玲斗。“那个人在祈祷什么?”
“谁?”
“就是昨晚那个人。”
“佐治先生?”
“是。”女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祈祷什么是客人的自由。”玲斗再次注视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跟佐治先生认识吗?”
女子避开视线,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回答。
直觉告诉玲斗这人有点难缠,最好别跟她有瓜葛。做出这个判断后,他颔首示意,便要转身离去。
“女儿,我是那个人……佐治寿明的女儿。”
玲斗眨眨眼,望向女子。女子毫不示弱地回望。他觉得她性格很强势,也很漂亮。“你们长得不太像啊。”他坦率地说道。
女子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卡片。“你看。”她靠近玲斗,递过卡片。那是一张署有“佐治优美”的会员证。
“佐治优美?”
“对,”女子点了点头,“可以相信我了吧?”
“相信倒是可以……”
“那就告诉我,我父亲来这里做什么?”
“祈念啊,我说过好几遍了。”玲斗现出不悦的神情,他已经懒得表示礼貌了。
“祈念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需要按照规定做好准备,其他都不会过问。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你父亲不就好了?”
女子想要反驳,又咬住了嘴唇,似在克制内心的焦躁,随后转身离开了,纤细的背影仿佛在责问玲斗:若问得出来,我还用煞费苦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