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虎双手交叠于马背,俯身再看司马欣,好笑的问:“彭城郡尉啊!你不在彭城好好监督一路上过来的移民,为何叫属下抬着一块怪石赶往御前啊?”
司马欣也瞧了瞧传言中非常不靠谱的宗室顽虎,神情有些慎重,他一时间不太确定是否要向这位公子透露出此攸关彭城一郡人生死的大事。
想着想着,察觉赵子虎目光越来越锐利,司马欣咬咬牙,再禀:“回公子!这块怪石据说是渔夫自彭城泗水段打捞上来的……”
“石上不知是怎么,刻着一些唬人的字?兹事体大,此处人多嘴杂,还请公子恕卑下不能直言!”他说完,翻身上马,又是一揖手。
赵子虎越发好奇了,拍拍马头,给这五人让开道儿,眼睛还多瞅了那怪石几眼,此事叫他想起前世听说的一个野史传闻。
待司马欣等人过去,他便紧跟上,其他随同而来的锐士也打马在后头护持着,程乙等移民大部队则继续开拔,将贾亭长都抬上了。
赵子虎与司马欣等策马奔走了一个时辰,才渐渐脱离大部队,再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直到日头渐西沉,一众快马才进入皇帝行营。
“咦!这是啥?怎么会有人拉来一块大石头?”
“对啊!这石头哪里来?上面好像还有字。”
御帐前的空地,他们还没下马落地,早有爵臣、将士聚拢过来,好奇地对着这怪石瞧了又瞧,议论纷纷。
值守御帐的亲卫也有一人进去向皇帝禀报,而赵子虎才站定,韩非就由人群中挤到他身边,假意咳嗽了声。
“看清那四个字了没有?此番,怕是得有不小麻烦呐!”
赵子虎点头,在进入行营之前,他已经看清了这怪石上的字,果然如前世听说的那件事一般无二。
他嘿然问韩非:“师傅认为,这是人为,还是天意?”
韩非小胡子一颤,也不言语,只是发笑。
赵子虎才揖手要称谢,却被这老忽悠出声嘲讽。
“嗬!你个瓜娃子。现在才知道大秦是自己家的了?之前不还心存去意嘛。快当爹的人果然不一样,有点担当喽!”
赵子虎撇撇嘴:“什么快当爹了就不一样?难道我之前甩出的那些改革之想,都是虚的不成。”
韩非讥笑的说:“那还不是为师故意把你供出来了!伱确实是用甩的。甩出来就不爱管了……”
“哪像此次移民,你怕变化!”
他话音未落,就瞥见赵高快步走出御帐,冲那怪石打量了几眼,面色突变,又急忙转进里面,过程中,还不小心给绊了一跤。
很快,赵高慌张的奔了出来,边招呼司马欣将怪石抬进去,边高声宣:“着随行诸卿、公子子虎,立即进帐议事!不得有误!”
赵子虎、韩非没再咬耳朵,大踏步朝御帐内走,左右的李斯、王绾、甘罗,还有淳于越、周青臣等也迈开焦急的步子。
“哎!何人搞得这一出呀?这不是给我们儒家添堵嘛……”
“本来局势大有好转的。这下子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会不会还是那些道学家、方士所为?信奉天命的可不只是我们儒家呐!”
“谁知道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去面见陛下吧!”
众儒都苦着一张脸,声音也越来越高,好像是要让御帐内的始皇帝,明白自己的忠心。
天色已缓缓暗沉下来,御帐中传出一声“掌灯”的轻喝。
片刻后,众爵臣分左右立于两排长长的烛台前。
颇为怪异的是,除了赵子虎、韩非、李斯、王绾、赵高、蒙毅六人外,他们一个个是垂头丧气的,满头大汗还不敢去擦。
“龙!现!彭!城!”
嬴政就在如此氛围中,盯着怪石看了一会,慢悠悠念出上面的鸟篆字体,方才从御案后站了起来,手中捧着的竹简却未放下。
他踱步而出,每迈一步,脸上笑意便加重几分,也令大多数爵臣身躯为之颤抖了下,待到得怪石前驻足,他已经笑出声来。
“哈……”
嬴政弯腰再细看:“龙现彭城?朕没看错吧。这意思是在提醒朕,一定要到彭城去看看吗?诸卿以为呢。都说说看法!”
话虽这么说,他却一转身,将竹简往帐帘边的司马欣遥遥指去,意思明显是在问,这东西怎么来的,再跟朕和大家说说吧?
见皇帝要自己看法,众儒中一个年青人最先沉不住气,跨出步,带着哭腔就是一揖手,可他未开言,便让淳于越瞪了回去。
司马欣此时亦保持着揖手之姿,腰弯得很低,感受到皇帝目光,他忙道:“陛下!这怪石乃泗水彭城段渔夫劳作时,捕捞到的……”
“臣原也有所怀疑。但经过一番走访,那附近的黔首都咬定,近一月来并无可疑人物出没,亦未有什么人往泗水中投东西……”
“但是,臣查到,泗水上游有一处,正是彭城项氏的项家庄。更有传闻,项氏近一年来都在纠集门客,且交友频繁!”
飞快的说完这些,司马欣感觉整个人都快窒息了,忍不住“哼哧哼哧”直喘气。
赵子虎闻言,却是无声嘿然一笑,他认为,项家应该不至于这么愚蠢吧……
连王炸都没有,这么快便把牌亮到台面上?
这不是明摆着,给我家皇帝老子递刀子嘛!
多半是有人栽赃陷害的……
只不过,以我家这位的性格?
无论是不是真的,但有隐患,必定清除!
可按原有的历史进程来判断,项羽如今才十三岁啊好像……
要是我到彭城去,一刀把他嘎了的话?
那以后就有意思得多了!
察觉怂娃立于右首暗自发笑,嬴政就明白,这小子肚里又在冒坏水了。他随之摇摇头,也笑了,却没打算马上找赵子虎问话。
只是他这笑容,又令众爵臣觉得格外渗人,一个个喉头更剧烈滚动着,却没有谁敢先出声发表看法。
大家都清楚,这会再加上项家庄这个情况,谁越着急说点什么,越有栽赃陷害,借皇帝刀子杀项家人的嫌疑。
可特么的,在场的人九成九都只晓得,彭城项氏大概是前楚国名将项燕的后人而已。
有且仅有的,也就是韩非这个韩国贵族出身的,和项家有过交集……
还有武成侯王离,其祖父王翦可是灭楚头号人物,与项家属于血海深仇。
但这两家人,若得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祸害彭城项氏,那可就真是笑话了。
嬴政绕着怪石走了一圈,发现仍没有人出头,他冷哼一声,将竹简顺势递给赵高,悠悠道:“炎帝死后,化身赤龙;黄帝死后,化身黄龙……”
“龙为何物啊?大地之君,万民之主也!当今天下,朕既真龙,龙既是朕。朕今东巡至琅琊,彭城又哪来的龙呐!它项氏,苟延残喘之徒,不配!”
赵子虎听了,直点头深以为然,又是惹来皇帝老子一个白眼。
李斯沉吟之下,亦站出来笑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以为,石上所刻之字,应是人为,不可当真也。”
“不!朕倒觉得,此事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
嬴政沉声反驳道:“朕前日偶有所感,梦中出现一神人,他告诉朕,东南方向有天子之气,需予以压制。这彭城,算算是不是就在咸阳东南啊?”
“嘶!”
李斯为之倒抽口凉气,略显窘迫地笑着点了点头,但念头一转,又劝谏道:“陛下!正所谓,‘周公解梦,梦反为吉,梦正为凶’。臣觉得,陛下应该是多虑了!”
其余爵臣亦纷纷附和起来,内心同样认为,皇帝大抵是见一日入秋,有所感触,疑心生暗鬼吧。
“不!”
嬴政此时却颇为固执,强硬的表示:“朕对这项家庄纠集门客之事,挺感兴趣的。赵高!朕记得,这琅琊离彭城不算太远吧?”
“回陛下!就此巡游过去的话,大约十日路程。若陛下想去,可在回咸阳之时,取道彭城,到项家庄一探究竟!”
赵高说着,有些心虚地瞟了瞟李斯、王绾,还有赵子虎。
赵子虎接触到这老倌儿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提议道:“父皇!这沛县也是咸阳东南方向呀……”
他更暗自在想,爹啊!徐州可是盘着两条龙,比起彭城县这显眼的项氏,那个沛县的亭长刘邦才是最大的隐患呢。
这种事太超前了,有怪力乱神之嫌,赵子虎只能如此模棱两可的做提醒。
否则,即便他是亲儿子,怕也得被皇帝老子批个狗血淋头,然后下大狱的。
“吾儿!此话何意也?莫非,你是根据,沛县是泗水上游,判断出栽赃项氏之人,是出在那里!”嬴政纳闷极了。
为何偏偏是沛县?不能是留县、薛县等等……
难道就因为它是郡治所在。
王绾此时则翻了翻白眼,提出异议:“陛下!不管是沛县,还是彭城,虽距琅琊都不远。但那四川郡周边都没有修驰道,老臣怕多有风险!”
“诶!这算什么事。可着快马通报沿路抓紧整修,或者朕,携怂娃轻装上路,给它们来个……呃!你之前设铁鹰锐士,那话怎么说来着?”
听皇帝老子又点名自己,赵子虎很无奈:“便宜行事?突击检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嬴政终是眉头舒展,发自内心的笑了。
“这样一来,应该十日便能赶个来回了吧。”
“臣还是认为,委实不妥!陛下乃万金之躯,怎可轻动。”
王绾说着,与蒙毅交流了下眼色,再看看其他爵臣,亦多数大摇其头。
他们纷纷感到腻歪,这陛下怎么一到琅琊,或者是说,得知将有皇孙之后,就非常热衷于搞什么微服私访呢……
不知道六国余孽蠢蠢欲动吗?
彭城项氏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好不?
此际,便只有赵高、李斯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似乎皇帝怎么做,他们皆会鼎力支持。
赵子虎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道:“父皇刚不都说了,有铁鹰锐士,在各郡铺开,随时能护我们爷儿俩周全……”
“再说了!本公子还有七进七出的当世枪神,赵子龙也。你们紧张啥?莫不是这其中真有牵扯,怕我父皇查出什么来?”
听了怂娃,嬴政非常配合的眼神一变,向众爵臣逐个逐个的看过去,这些人忙是摆手缩脖子,赔上笑脸。
“行了!就这么定了。彭城都尉,你们先回去。朕也即日启程!”
嬴政不再吓唬众臣,回到御案后,大手一挥,做出安排。
“唯~”
众爵臣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服从。
在琅琊行营中的嬴政、赵子虎等却哪里知晓,此时于沛县市集内,有个男子,忽然感觉不寒而栗,驻足街当中,就狠狠打了六七个响鼻。
“啊啊啊、啊啾……啊啾!”
这男子正值壮年,约摸七尺八寸,方头大耳垂肩,有些微驼背,乍一看显贵气,实则却是流里流气的,立定时左腿还难以自抑的直哆嗦。
就是如此一个人物,本该人嫌狗憎才对,可他竟十分的讨人欢喜。
他这喷嚏还没打完呢,便有人走上来嘘寒问暖:“哎呦喂!三哥。这是怎么了?午后宿在姘头那,没盖好褥子,着凉了不是?”
“三哥!天转秋凉了,可要小心着点,傍晚出来多添几件衣服啊。要不,到我店里去,我送你些如何……”
“三叔!刚老樊说,要您晚上去他那儿,吃狗肉补补身子呢。能不能带我也去啊?三叔。”
此人正是刘邦,家中排行老三,只比始皇帝小上三岁。
刘邦笑眯眯地回应着乡亲们,随后挥挥手,欲赶开凑近前来的一个小豆丁:“去去去!你才多大啊……”
“狗肉也是你能吃的?还有,我刘邦可壮着呢,一拳能打死半头牛,哪用得着补什么!”
说时,他却又浑身一激灵,微怔之后,顿感不对劲。
特娘的!老子咋有种突然让人给盯上了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