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为之一愣,继而双眼微微眯起,直勾勾盯着淳于越。
他所追求的终极梦想,便是大秦传诸万世。
你跟他说,有法子能让大秦传承稳固百倍,那可真是往他心巴上戳,一戳一个准!
“只是,这第二个法子,却有损天子权柄。”
淳于越迎着嬴政豺狼一般的目光,大喘气般又撂出一句。
嬴政一滞,满腔期待消下去大半,拧着浓眉道:“且试言之,让朕听听,是如何个有损法!”
淳于越硬着头皮道:“先前家天下传承之弊端,陛下已听了,想必也是认同的,那也是亡国之祸的最大因由。”
“后世若要规避此弊端,最好的法子,便是公私分割更彻底,乃至是大秦国库与陛下私库也要分割,盖不可混用……”
嬴政听丹凤眼圆睁:“嗯?!”
什麽叫盖不可混用?
这大秦是朕的大秦,朕若连库中钱粮都不能用,那这大秦还是朕的吗?
淳于越早料到嬴政会有此反应,只是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一旦分割之后,国库每年固定向陛下私库拨付钱粮,定下一个成例,往后每年照例。”
“如此,后世君主纵然沉迷享乐,也影响不到国家财政大计,不使臣民有怨言!”
“另外,专事陛下与宗室之官,一概划为内官,收回议政之权……纵然议政,也无行政之权,只可为君主参考,想要施行,便需君主向三公九卿发下诏令去执行。”
“再有,五国相之权,当略有增添,若君主有乱命,五相有四不允,便不可行之,此为封驳……”
嬴政听到此处,手已经摸向腰间剑柄了,鼻翼吸张怒气喷涌。
俨然是要杀人的架势!
臣子封驳君主?
还有没有君臣纲常了?
你死不死啊你!
所幸,活该被五马分尸的大逆之言,淳于越该已经说完了,余下便是嬴政爱听的话了。
“五国尉之权,则不变,议定大小征伐之事,由君主抉择。”
“新增之兵事上卿,负责非战时练兵屯兵、统筹粮草甲械。”
“调兵权,始终掌握君主手中,此当为永例,后世若有臣子胆敢触及,先杀为敬!”
“用子虎公子的话说,刀剑之下出政权,君主只有握着刀剑才是君主,其他都是虚的……”
“后世君主,或可不插手政事,任命贤良的臣子,去处置国政即可,却一定要紧握兵权,谁动谁都得死!”
嬴政听到此处,紧握剑柄的手,终于松开。
但面色,却开始阴晴不定。
他不得不承认,赵子虎这法子,确实有其精彩之处,牺牲一部分天子权柄,却可换来更稳定的统治解构。
毕竟,后世君主不可能都有雄才大略,而臣子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尖子,让臣子去治理国家,总归不会错到哪里去,真若遇上贪婪无忌以权谋私之辈,后世君主手里也握着兵权,随时可以将之诛了。
诛三族不行,便诛九族,杀个绝种!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碰上有能力有手腕的野心家,或许也难保百世安稳,可……相比现今的统治架构,却无疑要稳固许多,不再单纯的依赖君主是否有德行……
顺着这个思路,再尽力完善一番,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或许大秦真就能传承个百世!
“不对!”
“还是不对!”
“放弃了天子权柄,这大秦便不是后世皇帝的大秦,而是士族的大秦……”.
嬴政刚升起点念头,便又被自己否了,一时陷入左右为难之中。
第一个法子,虽也分割公私,却很有限,没怎么动天子的权柄,反而更多的是加强天子权柄,上下通达处理政务更加快捷。
一旦施行,他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绝不用在当牛做马,为了集权案牍劳形!
但后患在哪儿摆着,家天下传承的弊端在哪儿摆着,他躺进骊山之后,后世子孙能罩得住大秦吗?
刚被封太子的扶苏,未来罩得住吗?
若换赵子虎那怂娃,他罩得住吗?
两人秉性各有优缺,或许都能罩得住,也或许都罩不住!
而可以肯定的是,在两人之后,一定会有子孙罩不住,或因能力不行,或干脆就是个荒唐的亡国之君,这是家天下传承避免不了的结果!
但选择第二个法子……便如他自己所说,这大秦可就不是后世子孙的大秦了,而是士族的大秦!
秦法虽然硬性规定父子兄弟必需分家,不分则加以刑罚,最大限度的避免豪族产生。
可知识的传承,却是分也分不开的。
最直观的例子,便是面前的王贲,他父亲王翦是大将军,他也是大将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离将来也一定是大将军。
为何?
因为他家有家传!
别人想学也没门路!
他嬴政想要东征西讨,想要安定四边,离不开王家的人。
另外,还有蒙家那一大家子,从蒙骜到蒙武,再到蒙恬、蒙毅哥俩,往后还有蒙家的小儿辈们,将来一大串蒙家人都要在大秦出仕。
蒙恬和蒙毅分家了吗?
分了!
可有什么用?
他们家传在哪儿摆着,子子孙孙都能靠家传的本领才学入仕,进了朝堂必然抱成团相互扶持。
看似分了,其实跟没分一样!
如此大家族,架空后世皇帝跟玩一样,说不得便能夺了兵权,上演一出大秦版的【田氏代齐】或【王莽篡汉】!
嬴政左右为难,想的脑仁直疼,想的直揪头发。
他感觉在想下去,自己恐怕还没躺进骊山,便要先变成个秃头始皇帝。
“二位卿家酒醉,且早早下去歇息吧,莫耽搁了明日御驾起行。”
嬴政放下揪头发的手,看向醉眼朦胧的王贲和淳于越,温言道。
王贲和淳于越早撑不住了,闻言如蒙大赦,起身齐齐一揖:“臣,告退……陛下也当注意身体,早些歇息……”
嬴政颔首,目送二人出帐,直至听到他们会和扈从,脚步声远去,立即转而向赵高道:“去!把那怂娃给额叫来,反了天了他,竟敢出此难题戏耍额!”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