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朋友卡格里克,”拉蒙继续说,“是我认识的最花心的男人之一。有一次,我参加一个晚会,达德洛与他两人都在那里。他们相互不认识。只是碰巧都来到了那个挤满人的客厅,达德洛甚至可能没注意到我的朋友也在。那里有非常漂亮的女人,达德洛为此疯狂了。他准备不论做什么也要吸引她们的注意。那天晚上,他真是妙语连珠,冲口而出。”
“伤人吗?”
“完全相反。他即使讲笑话也很讲究道德,乐观,掌握分寸,同时语言雅致,用词严密,很难理解,以至引人注目而又不立即有反响。必须等上三四秒钟,他才放声大笑,然后再耐心过几秒钟,其他人才明白过来,有礼貌地跟他一起笑。正当大家开始笑时——我请你欣赏这里的微妙之处——他变得一本正经;好像满不在乎,还可以说是无动于衷,他观察那些人,自己暗中虚荣地对他们的笑声感到得意。卡格里克的行为完全相反。他不是一声不出。当他跟大家一起时,他声音很低,不停地念念叨叨在说什么,更像吹哨而不是说话,但是他说什么都不会引人注目。”
夏尔笑了。
“别笑。说话而又不引人注目,不容易!一直在人前讲话,而又不被人听在耳朵里,这需要精湛的技艺!”
“精湛的技艺,这意思我不能领会。”
“沉默引人注目。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教人高深莫测。或者疑神疑鬼。这实在是卡格里克要避免的事。就像在我对你说的那场晚会上。那次有一位大美人教达德洛很入迷。卡格里克一而再、再而三跟她搭讪,说的事稀松平常,毫无趣味,没有一点意思,但是教人舒服的是不用对它作出任何聪明的回答,不需要丝毫才智。过上一段时间,我看到卡格里克已不在那里。我怀着好奇心观察那位夫人。达德洛刚好说出他的一句俏皮话,后面跟着五秒钟沉默,然后他放声大笑,又过三秒钟之后,其他人模仿他。这时候,那个女人在满堂笑声的隐蔽下,朝出口走去。达德洛见到自己的俏皮话引起了反响很得意,继续卖弄嘴上功夫。稍后他注意到美人已经不在。因为他一点不知道有个卡格里克存在,他无法向自己解释她的失踪。他一点都不明白,直到今天他还是一点都不明白无意义的价值。这就是我对达德洛的愚蠢属于哪一类的回答。”
“高明就是无用,是的,我懂。”
“比无用更差。不老练。当一个高明的人试图勾引女人,这个女人就觉得在进行竞争。她觉得自己也必须高明。不能不作抵抗就投降。而无意义解放了她。让她摆脱提防之心。不要求动任何脑筋。让她无忧无虑,从而更容易俘获。但是这事不谈。跟达德洛,你不是跟一个无意义的人打交道,而是跟一个那喀索斯打交道。注意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一个那喀索斯,不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轻视别人。低估别人。那喀索斯高估别人,因为他在每个人眼睛里观察自己的形象,要美化它。于是他对待所有的镜子都很贴心。这对你们两人很重要:他贴心。当然,对我来说他更是个趋炎附势的人。但是即使在他与我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我听说他病得很重。从那时起,我对他有了不同看法。”
“病?什么病?”
“癌。我发现自己听了那么难过也很惊讶。他可能没几个月可活了。”
然后,他停顿了一会,说:“我是被他对我说话的方式感动的……简单明了,甚至不好意思……毫不矫揉造作,孤芳自赏。骤然间,可能也是第一次,我对这个笨蛋感到一种真正的同情……一种真正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