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是杨家菜的服务员,一早就开始打扫卫生,刚把花瓶里已经凋谢的花枝拿出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老板娘宋青枝。
忙笑道:“青枝姐来了,我看莹莹拿着三脚架,今天你们要在店里拍视频啊?”
宋青枝嗯了声,一面往后厨走,一面应林月道:“拍一点做汤圆的素材,老陈叔来了没有?”
老陈头是店里的厨师,专门管着两个大烤炉,烤鸭烤鹅烧肉,进烤箱的菜都归他管。
“来了。”林月应道,又摇摇头,“又出去了,说今天送的鸭子不够好,他要重新去买。”
宋青枝哦了声,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助理张莹莹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背后还跟着店里两个帮厨的小伙子。
“小丁,我哥呢?”她问了句,问的是祖母的远房侄孙杨继慈。
“院子里头搬桌子呢,姐你不是要拍视频素材么。”小丁笑嘻嘻应了句,宋青枝也笑了声。
说起来这家店之所以叫杨家菜,都是因为她的大祖母姓杨。
杨家祖上据说出过御厨,后来因年老衣锦还乡,开办杨家酒楼,后来时局动荡,买卖做不下去,杨家辉煌不再,祖传大屋也被没收,杨家女儿嫁了当兵的宋家老大,婚后没多久丈夫就牺牲在了中越前线。
接着小叔子两口子年纪轻轻就相继得痨病死了,她带着小叔子留下的一根独苗,守着破旧的大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后来杨家平反,发还了杨家祖宅,在状元巷里的两栋小洋楼。
改革开放以后,她重新撑起了杨家菜的招牌,还把孩子养大了,送他去当兵,给他娶了媳妇。
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还有磨难,小孙女青枝五六岁那年,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来临,侄子宋文牺牲在了抗洪抢险的大堤上,宋家一夜之间没男人了。
宋青枝的母亲刘佳天性柔弱,看着大伯母杨秀如几十年来的辛苦操劳觉得恐惧,又怀念丈夫,觉得自己没有依靠了,就趁家里没人时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的生命。
偏偏叫外头玩回来的小女儿看了个正着。
每次听人说起自己的妈妈,宋青枝总是会想起那个时候不管自己怎么哭怎么求,都不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母亲,等她叫来人,母亲的身子都凉了。
小学时写作业,题目是我的妈妈,她宁愿空着让老师责备也不肯写,大了之后稍微能理解一点母亲当时的无助了,也还是耿耿于怀。
跟外祖家也没什么来往,他们责怪宋家没有照顾好他们女儿,又觉得宋青枝是个累赘,感情淡薄到近乎于无,顶多逢年过节寄点节礼。
倒是和杨秀如这个大祖母感情深厚,虽然没血缘关系,但跟亲生的也差不多了。
宋青枝上高中的时候,杨秀如的亲哥从国外回内地寻亲,几经辗转终于兄妹相认,回去之后没多久,侄孙杨继慈就跑来,说要学厨师,连书都不读了,连夜从大学退学。
差点被随后打飞的赶到的他爸乱棍打死,还是不肯改主意,最后老爷子发话,既然不肯读书,那你就以后就给你姑婆养老吧。
于是杨继慈就这样留了下来,这些年来一面打磨厨艺,一面整理杨家菜的菜谱,希望以后替老太太出本书。
回忆着旧事,宋青枝脚步一转,穿过厨房旁边的小门,进了后院。
院子里一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墙角种着一株三角梅,另一边搭着铁皮棚,垒着满墙的柴火木炭,还并排摆着两个大大的烤炉,缸身上还有红漆的“杨家菜”三个大字。
“哥,老陈叔嫌今天送来的鸭子不好,不如咱们烤来吃了吧?”宋青枝站在屋檐下,看着忙碌的众人,笑着叫杨继慈。
杨继慈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点憨厚的国字脸,朝她点点头,“我看行,老陈叔嫌不好,我看倒还行,自家吃没这么讲究。”
“小丁,你们一会儿就准备,咱们明天烤了加菜!”宋青枝闻言忙招呼道。
今天就先用昨天准备的来过节意思意思吧。
杨家私房菜只做晚上的生意,每天最多招待十桌客人,雷打不动,风雨不改,下午才是备菜时间。
等这边摆好桌子,东西都准备齐全,摄影师邓滨从外头匆匆进来,抱着一箱新鲜的春笋,是一早赶回村里挖的。
宋青枝问了句:“蹲蹲跟月亮都喂了吧?”
邓滨翻个白眼,“喂了,我还差点被啄傻了。”
此时不过早上九点多的光景,阳光穿透雾蒙蒙的天空,散漫的照在人间,天气仍旧湿冷。
“今天元宵,大家怎么过啊?”周五是大查房,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九点,大家一边忙碌一边闲话。
总住院李立接了句:“还能怎么过,值班着过呗。”
谌嘉树听见,刚笑了声,就听见办公室门口传来几声脚步声,然后是主任陆晟乔的声音:“嘉树,昨天你收那个贲门癌待确诊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病历资料给我看看。”
“出了一部分,血红蛋白52,血沉40,γ球蛋白28.5,贫血很严重。”谌嘉树应了声,拿着病历夹就起身向陆主任走去。
这数据要么远低于正常值,要么远高于正常值,陆主任点点头,翻开手里的病历,看完之后,又仔细翻阅起患者过往的病史资料。
问道:“CT做了没有?”
“已经让人送下去了,直接做增强。”谌嘉树应道,低头看了眼病历,见主任正在看昨天的门诊胃镜检查结果。
胃镜检查见:距门齿38cm处食管狭窄,扩张后内镜仍无法通过;活检病理为食管鳞状上皮黏膜显慢性炎,基底层增生伴纤维血管上延。
根本没有找到肿瘤组织的病理学依据。
但是又有症状,患者病情初期曾在外地的肿瘤医院手术,剖腹探查可见胃肿物固定,已经侵犯到相邻的脏器,术中甚至考虑为胃癌晚期,但是术后病理却只是炎性假瘤。但是到现在,患者上腹部的包块出现了增大,病情不断发展,并且出现了腹腔积液、脾肿大。影像学上改变如此明显,偏偏找不到确诊证据。
陆主任看完资料,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沉吟片刻,道:“我看他在外院也请了专家会诊,既然多家医院、多次病理都找不出贲门癌的证据,我们得考虑是不是其他的疾病。”
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谌嘉树,“这两天把该做的免疫和生化那一套全都做了,周一刘华生院士要来咱们医院讲座,到时候请他还有放射科、病理科一起会诊一下。”
谌嘉树闻言心里一凛,知道这个病人的病恐怕比他预计的还要棘手,忙郑重地应了。
等到处理完病人的医嘱和病历,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
他先让跟着自己的学生都下班,“小何,你跟师弟先下夜班。”
他自己则继续整理着下午要上交的病历,直到十二点,才从医院离开,中午的街上人不多,平时要半个小时的路,这会儿只要二十分钟就够了。
自从工作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个叫锦绣家园的小区,起初是租房,后来房东要移民,他就顺势买下了这套房。
小区的对面是状元巷,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人群熙攘的步行街,生活着实便利。
在状元巷牌坊旁边的一家小餐馆打包了一份午饭,回到家,草草吃完去洗漱,然后往床上一倒,一觉醒来,日落西山。
元宵佳节总该团圆,母亲谢晓琳刚好打电话过来,叫他晚上回家吃饭,“你爸刚去把老爷子和老太接来了,你也快点,哦对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包汤圆。”
谌嘉树闻言有些惊讶,“您和我爸今天都不出门诊不上手术啊?”
他的父亲谌敬是省医院肝胆外科的主任,母亲谢晓琳则是省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平时都忙得很,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今天这么巧?
谢晓琳笑道:“是啊,这不是巧了么,都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你赶紧的吧。”
谌家住在容江边上一个叫芳草园的老小区,连电梯都是前几年才加装的,三室两厅的小三居有点拥挤,但是离省医院很近,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这也是谌敬夫妇始终不愿意换住处的原因。
谌嘉树回到去,先是同祖父祖母说了会儿话,然后去厨房看看,发现自己没有帮得上忙的,便回头去阳台逗猫。
大白猫叫桃子,已经八九岁,不爱动弹,逗猫棒都不追,谌嘉树便抱着它在摇椅里坐着慢悠悠地边晃边玩手机。
页面刚刷新,就看到特别关注提示,青枝时间更新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昨天不是刚更新过么,怎么今天还有更新?
不过作为粉丝,对突如其来的更新还是觉得高兴的,于是直接就点进了视频。
画面里宋青枝正将红豆、莲子和陈皮一起放进热水里浸泡,待泡够半个钟,将它们倒进烧开的清水里中火慢煮,然后又在另一个锅里煮了汤圆,再将汤圆放进煮了两个小时后已经变得软烂绵稠的鲜莲红豆沙里,加冰糖调味。
看完之后刚想跟母亲说今晚要不吃陈皮红豆沙汤圆吧,就听手机铃响,是陆主任的电话,让他预定周一要接待刘院士他们的晚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接待而不是院方,但他还是问明白了接待标准、吃饭的人数和大家的喜好,然后开始在点评网站上寻找合适的餐厅。
环境不能差,价位要适中,最好有自己的特色,找来找去,他看到了杨家菜,也是巧,这家店离自己住处极近。
打电话过去,那边是个柔和的女声,得知他要预约下周一的晚餐,登记好时间、人数以及各人忌口的食材,又问道:“您是第一次预定我们家,还是以前来过呢?”
谌嘉树奇怪道:“是第一次,怎么了?”
“第一次的话,我得跟您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有些菜要看当天能不能买到食材才能确定,您看可以吗?”对方笑着询问道。
谌嘉树说可以,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们那儿接受点菜吗?”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应了声可以,“您想要吃什么?”
“油煎笋和笋煮粥,你们可以做吗?”
“……什么?”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又立刻回过神来,“可以,不过晚饭吃笋煮粥,您确定吗?我们可以将笋煮粥换成笋蒸饭,味道也不错,您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