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仓头的脸色当时很难看。
警员要走时他忙问“打算把他送到几号仓?”
那警员说了。
吃过晚饭,仓头对着窗口叫住经过卖东西的人,没见他买东西,就见给了钱。
回到仓里坐下时就冷笑道“大家不要以为学他不守规矩换了仓就没事。那种人不管到哪个仓房等待他的都只有噩梦。强奸犯在监狱任何仓房都不会有人看得起,不守规矩的强奸犯X号仓仓头一定会加倍‘礼待’!”
陈依推测仓头是买了烟让卖东西的带去强奸犯换的仓房托其‘好好照顾’。
仓里即使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个特别的犯人连看都不看。自顾在前面特殊的铺位旁坐着看书。看着他陈依总能理解人常说中年男人的成熟所指为何。那份从容和泰然真不是年轻人能学的来,因为那份沧桑感、深沉感无法伪装。
白天做活的时候陈依听人说起,但也仅是大概。说那人过去是市级领导,家里有背景,有权也有钱。不说仓头不敢开罪,看守所的所长见他都客客气气。他的案子还没有结论,已经呆了一年多。
几天失去自由的体验让陈依越发的思念外面。照说林青总打不通他电话家里座机又没人接听会猜到有事。照说他叔叔已经得到消息会给他父母去电话说明。
头几天他不觉得饿。但最近两天开始饿的厉害,看守所的公菜他仍旧没吃,只是米饭却总嫌不够。这里每天只有两餐饭,本来就跟外面的饮食规律不一样。他觉得陪林青自虐倒让他能够控制食欲,若不然此刻绝对适应不来。
他从没有如现在般深刻的感受到阶级的差别。
他们每日做手工活,补贴监狱的开支。吃素菜,加餐的肉仅仅煮熟了似的,味道不值得有任何评说。仓头指定的助手——矮子虽然没有钱。但仓头照应,能跟着仓头一起吃监狱兜售的菜。
这个仓头是有钱的,因为会赚钱。有些仓头不做这种事情又没钱,吃穿跟其它嫌犯没有区别。
这些都是从同仓其它犯人口中听来的。但这些人说起来时,都没有褒贬。
“有什么区别?都是当仓头不用干活的,我们都是每天干活吃饭,反正我也不抽烟也没钱买监狱出售的饭菜。只要不是碰到打人为乐的仓头就行了。”
陈依忍不住觉得那种仓头品德上是好些的,同饮同食,不以剥削他人做为自身享受基础。
“那是他们傻逼!我如果当仓头肯定学这个……”
五个人,说起这个话题两个称那种仓头为傻逼。两个对此全无所谓的不发表意见。
只有陈依称道那类仓头的品德。
他向来不太在乎旁人看法。现在也不在意对此认同的人少的只有他自己。他早明白现实的准则是种功利主义,一个有理智的人会清醒的认识利弊。电视电影里面的伟人总是被说道却不会被普遍效仿。但即使如此,人们对品德的敬佩总存在于心里,总归是仰望着看待。
现在他才意识到这种仰望是处于什么基础而存在。
置身事外。如他这样置身事外的时候才会悠然的欣赏品德的美丽,当然也会如另外两个人般满不在乎。对于置身其中的那两个人而言,他们考虑的是摆放眼前的现实利益。根本不会有闲心谈德论品。
他从来不认同诸多对孙子功利主义的批判评论。他从来都相信以大局角度看待事物功利性才是根本。他从不认为那种事情的解决方式能够符合人性美好向往的标准。他从来认为这种美好标准只能用于内,因为追逐利益绝对不能造就一个民族的真正团结。
从总门诸多宗教性质的案例也能够验证这点,邪教组织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依靠的不是利益,而是虚幻的‘真理’。人可以为这种虚幻的真理不顾一切,抛弃道德,抛弃利益,抛弃亲情甚至抛弃生命。
但这样的邪教首领大多并不相信口中吐出的虚幻真理。他们的目的性很明确。也只有这样的邪教组织才拥有更多的信徒,雄厚的财力和物力。连宗教首领也相信虚幻真理的邪教组织总是些信徒稀少的小团体,聚会的环境糟糕,教会的财政吃紧。但这种教会从上至下的信仰意志非常坚定,根本没有鱼目混珠的伪信徒。
陈依所相信的理论在过往种种事例中都得到验证。美德和功利性是一种对立的排斥关系,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因此他一直认可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的哲理性。套进美德和功利的关系式中,中庸就是两者并存的那个平衡点。舍弃无人性的极端功利之利益换取人性能接受的道德立足空间。不极端的偏执一方。
此刻的现实个例让他感到悲哀。现实生活中的人需要的品德仅仅是达到中庸标准的要求,也就是人们普遍拥有和认可的标准。过之无用。因为在这种基础以上,人们看待的是功利价值。
陈依很快为这种想法找到现实的例子。他的父亲。陈父是个求德的人,是可以为了人情关系和颜面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的人。不止多次因为故乡的亲戚借钱而被许多局外人暗笑说傻。只有借了他钱的人提起会说他是好人。
是好人。但借出去的钱多数要不回来。别人边说他是好人边不还钱。陈父也下不了狠心逼,好人怎么会逼人?有些真正穷困的陈父也不愿意逼债,但更多的是后来有钱做很多事情,独独没有钱还。
所以旁观者都说陈父傻。陈母相反,她是提感情别提钱的人。但是她照顾自己妹妹,一些过往在农村照顾她家里或者帮过忙的人,礼必重。但是借钱的事情,至今为止没发生过。
唯一能开口从陈母那拿到数额较大钱财的人只有陈依的小姨,陈母给的时候就不说要还,因为知道自己妹妹家里很困难。曾经陈母有个同事,家里环境日落西山。有一次遇到困难开口借钱。陈母几经考虑最后还是拒绝了。
陈依问起时她说。“借出去了,还不起我恨她。还得起不还我更恨她。还不起我催账她恨我,不借她也恨我。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借钱让她恨我算了。俗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
事实如此。小钱陈母是借过不少出去。都是打工的亲戚突然遇到点困难没节余差那么几百或一千。陈母必定借。说那叫救急。这些钱最后全都收回了,本来也不多,对方几个月工资钱的节余就能还上。
陈母有一毛不拔的外号。但别人这么说的同事又总夸她会理家。出了陈父没人说过她是傻瓜,除了开口问她借大钱被拒绝的人外也没人说她坏。给她颜面的人也不比陈父少。
陈父常鸣不平的说其实别人都是给他面子,说以陈母的做人方式谁也不会理会她。陈依曾经一度对此论调持相信态度。直到某次跟亲戚玩时听到他们随意的闲聊才改变了态度。都是关系亲近的人,都曾在初到S市时寄宿过陈依家里。
他们说陈父人太实在,经常对些不必要的人太好。有个性子直的当时接话说就是傻。说完又冲陈依笑,说别生气啊,实话实说。你妈妈就不一样,家理的好,不像你爸总做傻事。陈依当时不生气,因为说这话的人的确是直性子。
因此让其它几个亲戚说话放的更开。他们不忘陈母的帮忙,即使陈父的有些帮助更多也算在陈母头上。因为他们跟陈母是亲戚,很清楚的明白没有陈母的愿意,陈父只视他们为陌生人。这是很实际的人情逻辑关系。
犹如此刻。是否从购买物品中赚钱变的不重要。不这么做是应该的,看守所没有这种规定;会这么做是聪明的,因为这么做了也没关系,反而能捞取好处。置身其中的人们普遍不以品德看待,是以功利。
有德的仓头就陪嫌犯吃大锅饭吧。不以此为德的仓头就餐餐单独炒菜加烧肉配果汁饮料吧。
做完工时,陈依端着只有米饭和大蒜的盆子哑然失笑。难怪林天明讨厌傻瓜,因为傻瓜就是傻瓜。难怪人们想往上攀爬,因为在下面的人没有公平的保障。如他,即使在打人之前就考虑到了规则,把自己置身于绝无不利的处境。但是没有用,别人在这套规则里拿他无法,就整出另一套规则跟他玩。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只能在别人新建的规则里玩。当然只有玩输的可能,因为这套规则别人就没有考虑过让他有赢的机会。
这些让他既为现实悲哀,又为现实愤怒。他恨不得摔了饭盆用暴力的规则跟对方玩,他知道这套规则他能玩的赢眼前。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套规则会让他在以后死无葬身之地。用这套规则玩挑战的是整个法律体系,挑战的是所有人的美好向往。没有人会因为任何理由真正接受和认因一个造成大屠戮的凶徒。只有置身事外看热闹的人会喝彩叫好,而这些人没有决定权。
所以他没有摔了饭盆,而是如往常般吃。
一盆饭才吃到一半,来了个看守所的警员。把仓头喊过去说了几句话,就背对门站在外面。仓头跑进来叫陈依出去。
他放下碗,知道家里或者林青终于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