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岫听了话,步去门前,唤道:“白泉,你进来。”
一会儿,雅舍里进来一个扎着方巾,身穿短袄的人,看样子,应该是张远岫的书童。
张远岫吩咐道:“把朝廷的情况告诉温姑娘。”
白泉称是,对青唯道:“小昭王回宫后,崔弘义已按照他的意思关押起来,由各个衙门调人看守。因为小昭王揽下了城南劫狱案,中书令何大人在朝堂上发难,要求彻查玄鹰司。尽管朝中有人深信小昭王绝非劫狱案的主使,但……温姑娘劫狱的证据摆在那,玄鹰司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整个衙门可能会被搁浅彻查。”
青唯问:“搁浅彻查会怎么样?”
张远岫道:“倘若单论玄鹰司这个衙门,应该不会怎么样,小昭王保住得它。但姑娘是知道的,何家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们想要的,只是崔弘义罢了。眼下崔弘义由各个衙门看守,何家暂动不了他,可是玄鹰司负责的案件全部搁浅,能接触任何嫌犯,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从崔弘义手上取得证据。朝廷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差事,可能一直这么费时费力地守一个犯人,短则三日,长则七日,如果崔弘义什么都招出来,又或是只有供词,没有证据,朝廷必然会将崔弘义转移去普通刑牢看守,那时,就是何家的灭口之机。”
薛长兴听了话,急道:“那怎么办?我们辛苦查了么久,到了最后这一步,如果证人被灭口,前头的工夫都白费了么?”
他知道青唯已找到何鸿云『药』材出库的账册,年瘟疫案的证人,然而只有崔弘义,才能把瘟疫案与洗襟台联系起来,他是整桩案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张远岫道:“我也在想办法,但我刚回京,尚且没有正经官职,便是利用老太傅的人脉,找人通融,暂进到牢里,崔弘义没见我,未必肯信任我,我没有把握从他口中问出事由。浪费了有且仅有一次的机会还是其次,就怕打草惊蛇。”
青唯略一沉『吟』,说道:“让我去。”
“温姑娘?”
青唯道:“张二公子说得很是,我叔父这个人,十分小心谨慎,一点,公子从钦差的案宗上便可窥得一二,他意识到是因为招出魏升,才被押解上京,余下的枝节,他怎么都不肯详说了。何况昨日杀手劫囚车,他受了惊,如果见他的人不是他信任的人,么短的时间内,他恐怕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再者,城南的劫狱案,本来就是我做的,若我此行成功,从叔父那里取得证据,是最好的结果;若我此行失败,大不了两桩案子一起招了,把玄鹰司彻底摘出来,样小昭王就不必受何家挟制,有充分的时间接触嫌犯、寻找证据。我成败与否,于大局言都是有利的,我去见叔父,是当下唯一稳妥的决定。”
张远岫道:“可是这样一来,姑娘背负的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两桩大案缠身,姑娘怕是死罪难逃。”
青唯道:“年朝廷的海捕文书,早就给我了死罪。我几年,可说是从刀尖上捡回来的命。我若想苟活,便不会去碰洗襟台这案子,既然碰了,做什么值得什么值得,我心里自有横梁。”
她这话说得十分平静,张远岫听了,心中却是微微一震。
他看青唯,灯『色』里,她左眼上斑纹狰狞。
他知道块斑是不是她用来掩饰身份的,但一刻,他近乎能略过斑,看清她真正的样子。
张远岫退后一步,朝青唯揖下:“温姑娘放心,两日之内,在下一为姑娘安排妥当。”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也请姑娘相信在下,在下虽然力量微薄,然会竭力护姑娘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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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青唯回到江府,才发现自己忘了跟薛长兴打听徐述白的下落了。
事端千丝万缕,她心神宁,独自躺在榻上,竟觉得屋子十分空旷。后来闭上眼,也知何时睡去,隔日醒来,只记得梦里荒原落雪纷纷。
天还很早,屋外雪积了三寸厚,青唯踩雪,去正屋跟江逐年请安,到了才发现江逐年已早早上值去了,正屋伺候的厮役说:“小昭王回宫,今晚宫中设宴为他洗尘,老爷被邀在列,以一早就去衙门了。”
宫宴事青唯知道,昨日张远岫跟她提过。
小昭王回宫,宫中隐下了他些年扮作江辞舟的秘闻,只称他年初病愈,随后外出办案,近日方归,是故为他设了接风宴。
青唯一面着急去见崔弘义,一面又说服自己要耐心,左右张远岫已去安排,急是急不来的,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静下心来养精蓄锐。
到了下午,她正倚榻边小憩,忽然听到外间有动静。
留芳很快来禀:“少夫人,堂姑娘回来了。”
青唯愣了愣,谢容与说,最迟一日,便把崔芝芸从刑部放出来,竟是做到了。
青唯立刻从榻上翻身下,拉开门,迎面见驻云将崔芝芸扶入院中。
崔芝芸见了青唯,更咽着唤了声:“阿姐。”
青唯快步上前,“刑部没为难你吧?”
崔芝芸摇了摇头:“刑部把我带去,问的是阿姐的事。”她眼眶已红了,却是拼命忍泪没有落下,末了,还竭力笑了笑,“阿姐,我什么都没说,真的,我回撑住了。他们无论问我什么,我都说知道。问我伤没伤袁文光,我说我太怕了,记得了,问我你是何时回来的,我说我晕去了,醒来就见到了你,时天还亮着,我回什么都没说错,对吗?”
青唯“嗯”一声,“多谢。”
雪只停了半日,会儿又细细地落下了,留芳在一旁温声道:“外头凉,少夫人与堂姑娘如回屋里说话,奴婢给堂姑娘备了参汤,就端来。”
自从青唯在阳坡校场受伤,她屋中的暖炉一日都不曾断过,崔芝芸随青唯回到屋里,没来得及吃参汤便急问:“阿姐,我爹爹眼下怎么样了?”
青唯将汤婆子递给她暖手,只道:“叔父尚好,你必担心。”她问,“你今日刑部是哪位大人放你出来的?”
青唯这一问,原本没期待崔芝芸能回答,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
没想到崔芝芸竟知道答案:“是刑部一位姓梁的郎中。”
梁郎中,那就是出城缉捕她的那位了。
青唯立刻问:“位梁郎中可跟你提什么吗?譬如为何会放你出来。”
崔芝芸点了点头:“我也正疑『惑』呢,他说,放我离开,是小昭王的意思。小昭王称这案子与我和阿姐都无关,让他们去找他。哦,对了,梁郎中还说,刑部因要去审查玄鹰司的案宗,很缺人手,以不审我了。”
崔芝芸道:“阿姐,玄鹰司不是此前拿我的衙门么,眼下怎么要被审查了?姐夫呢?他知道事吗?还有小昭王,他平白无故为何要帮我们?”
青唯听了话,却是沉『吟』。
个梁郎中,无端与芝芸说许多,恐怕单单是试探,还有怀疑之意。
他们还是认为她是真正的劫匪。
梁郎中的话,未必全然可信,毕竟玄鹰司这个衙门,想要彻查,风浪应该不会么小。然而可以确信的是,崔芝芸被放了出来,玄鹰司必然已陷了进去,诚如张远岫所说,玄鹰司职能被搁浅,正是何家想要的,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见到崔弘义。
青唯打发崔芝芸回房,换好夜行衣罩上斗篷,正预备直接去会云庐等消息,时,朝天在外叩了叩门,说:“少夫人,有您的信。”
青唯快步将门拉开,默声地将信看完,信是张远岫的,上头只写一句话:“今夜宫宴,时机正好,望姑娘于戌时之前来会云庐一叙。”
青唯看了眼天『色』,回屋将信函烧了,快步往外走:“朝天,送我去会云庐。”
朝天应诺,把青唯送至楼馆,青唯下了马车,抛下一句:“你回吧。”快步入楼中。
朝天没回,他在纷纷雪中扶刀立,一脸困『惑』地望眼前楼馆。
会云庐究竟是什么地方,青唯不知道,但朝天是知道的,如果说东来顺是流水巷最大的酒楼,那么会云庐就是上京城文人雅士最爱聚集的地方,楼里雅舍分布,宽敞清静,士子们若有余钱,在此订下一间,邀三五旧友清谈畅饮,也是人间美事一桩。早年曲茂附庸过一阵风雅,邀江辞舟前来,朝天是跟来过的。
后来曲茂烦了,原因无他,只因雅舍里能招流水巷的姑娘。
换言之,雅舍里多是男子,很少有姑娘。
样的地方,少夫人昨晚来了一回,眼下又来一回。回回都去雅舍,是怎么回事?
朝天在雪中立了两个时辰,见少夫人一直没出来,心中一个诡异的念头浮出水面,越来越清晰。
他垂目,在望向新刀的瞬间,那个念头在脑中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