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钰连忙摆手加摇头:“绝对不是!”
沈同把笔一放,闭上眼,抬手轻捏眉心:“说——”
她立即道:“案中有一名死者,其后颈处留有被人掐过的痕迹,但那痕迹颇为古怪,我想请都督帮忙鉴别一下。”
“怎么个古怪法?”
何子钰嘴巴一张,感觉说不太清楚,干脆伸出自己的手道:“容我给您比划比划。”
“都督您看,寻常用手掐人,不论用几指,大拇指都得单独在一侧,因为要给虎口腾出地方,”何子钰比划着道,“可案中死者后颈上的痕迹,竟是两侧各有两指,委实是古怪啊。”
沈同睁开眼,目光一动:“你是说两侧各有两指?”
“正是。”
沈同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东厂手下有个掌事,右手大拇指侧多生一指,是天生六指。”
何子钰呆了一瞬,当即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就说的通了!敢问都督,您口中这人姓甚名谁?”
沈同望着她缓缓道:“秦胡。”
何子钰讶异了一瞬:“竟真是他。”
她沉吟许久,抬头撞见沈同的目光,回过神冲对方微微一笑道:“多谢都督告知此事,下官就不打搅您办公了。”
她双眸生得黑白分明,形似桃花,这一笑,眼波流转之间似有水雾横生,风流天然,不见娈媚,于清雅秀姿之外,更添几分艳光。
沈同一怔,须臾,如墨般的长眉缓缓拢起。
何子钰一走,飞麟便走上前来添茶,抬头间无意中瞥见沈同神色,暗下一定。
沈同双眸仍望着门口的方向,其目光之中,竟有几分深黑凛寒,冷得似能滴出水来。
飞麟原本还有事要禀,看见这一幕,一肚子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一点声也不敢出。
傍晚时分,郑尧才从宫里回来,不过他不是独自一人,和他一起到刑部的,还有东厂的右掌班秦六。
这秦六和秦胡一样,也是厂公秦铭的干儿子。像秦铭这样的大宦官,最怕晚年无人照料,更怕百年后没有香火,所以会收一堆干儿子、干孙子,如今东厂最得力的几个掌班便都是他的干儿孙。
看到郑尧和秦六一同出现在刑部,何子钰心里已经有了个底。如她所料,皇帝给了刑部权力去审查此案,但同时又让东厂派人监理配合。这个秦六,就是秦铭派来的监理之人。
秦六虽然不是秦铭的亲儿子,可那副趾高气昂的不逊之态,倒跟亲生的一般无二。
“你就是那个负责协理的推官?”
“正是。”
秦六轻蔑一笑:“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查东厂的人?若是有个好歹,侵扰了上听,你一个六品芝麻官,担待得起么?”
何子钰谦恭地笑笑:“担待不起也得担,公公也知道皇命不可违。”
秦六眯起眼睛:“这案子,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你最好心里掂量着点,在这京城之中,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多谢公公提醒,我一定谨记。”
秦六重重一哼。
虽然他态度傲慢无礼,但何子钰丝毫不以为意。
东厂的人一到刑部,势必是要对她打压恐吓一番,如此震慑于她,为的不过是要让她在后面的查案过程中知晓一些“分寸”罢了。
何子钰双手合在前面:“敢问公公,不知秦胡秦公公如今身在何处?我有些话想问问他。”
秦六瞥她道:“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是,我自会替你转达。”
何子钰暗中无语,顿了顿又道:“公公也知道,有些话须当面问才好。”
秦六眉毛一横,瞪向她道:“怎么,何大人是想提审东厂的掌班?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
“我绝无此意,只是想当面与秦胡公公了解情况,”何子钰道,“公公恐怕有所不知,不久之前,刑部仵作验尸,发现那浮尸案的嫌犯尸体上有六指印记……为了避免误会,我觉得还是当面问过秦胡公公比较好。”
听到“六指印记”四字,秦六的脸色立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何子钰打量着对方脸色,缓缓道:“公公知道,世上天生六指之人属极少数,这个印记,从某种程度上说……便是铁证,若是东厂这边不能让我当面与秦胡公公问话,我只能去问问陛下的旨意了。”
“对了,公公若是不信,大可以随我去刑部的验尸房看上一看。”何子钰又道。
“六指之事”是不久前才发现的线索,秦六虽已从秦铭那处了解过大概情形,却不知还有这一层内情,一时脸色千变万化。
若没有这个关键线索,刑部很难向东厂要人,可如今有了这个线索,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僵持之际,一名东厂手下步入屋内,走到秦六身侧,与他耳语了一番。
秦六忽然目光大变,倏然沉下了脸色:“你说什么!”
何子钰看着对方,眸光微转,直觉告诉她,方才秦六得到的消息一定与秦胡有关。
秦六眼珠子左右一转,似在咬牙,突然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道:“我还有事,此事,回头再议!”
不等何子钰说话,他便带着一众跟班匆匆离开了刑部。
何子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秦六走得突然,何子钰这边也只能暂且搁下。本以为今日便只能到此为止,没想到,这时候徐仵作那边又有了新线索。
“大人,您来看看这具尸体——”
何子钰近前一看,神色微变。
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当日自河里打捞上来的浮尸之一,但与其他三具浮肿发皱的尸体不同,这一具尸体的皮肉非但平整了许多,还浮肿全消,整具尸体几乎缩小了五成,越发接近本来面目。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尸体经水久泡,肿胀发皱,我这几日翻阅书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消肿的好法子,”徐仵作道,“用苦卤加热浓缩,再晒干,那晒出来的东西便可以用来消除尸体的肿皱,本来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何子钰有些词穷:“真是妙极!”
她一顿,立马道:“消肿后可有什么别的发现?”
徐仵作一笑,将尸首翻了个,使其面朝下趴着,露出后背。
何子钰双眸一定:“竟是如此……”
尸体消肿以后,其皮肤变得平整许多,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仍能看出,尸体后背被刀割过的痕迹异常平滑整齐。
“大人觉得,为何会如此?”
何子钰盯着那割痕道:“尚百不过是个屠夫,在他屋院中发现的人心,切割极其粗糙,可见屠杀这些女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满足杀戮快感罢了,可割去这些皮的人就不同了……用这样小心的手法给人去皮,必然是有他用,看来我先前料得不错,这些失踪的人.皮,就是案子的关键。”
“可明明是同一批尸首,怎么到最后会有两拨凶手?这说不通啊。”
“怎么说不通?”何子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我猜想,背后割皮之人,肯定在暗地里给了尚百不少好处。此人表面是与尚百合谋,各取所需,实际上更是将尚百当作自己的掩护,一旦东窗事发,就杀人灭口,好彻底断绝官府的追查。”
今日,何子钰难得下衙下得早,特意溜达到集市那边买了一捆地瓜,回来的路上,还顺道去兰馨阁买了半只烤鸡。
如此左手抱着捆地瓜,右手捂着油纸包裹的烤鸡,一路走回了大都督府,没想到碰巧遇到了也刚回府的沈同。
只见沈同身着玄色护甲,外罩同色披风,骑着高马不疾不徐地往这儿来,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公干回来。
“都督好。”何子钰两手都拿着东西,不便行礼,只仰头冲他笑了笑。
见对方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不说话,何子钰立马道:“都督别见怪,这地瓜买来是蒸着吃的,我万万不会在您这府中烤火,请您放心!”
沈同原本别有心思,听了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剖白,一时也有些凝滞。
“随你的便。”他留下这一句便飞身下马,扔了马鞭大步入内。
何子钰呆了片刻,望向一旁的飞麟道:“都督的意思是……就算在院内烤地瓜也无甚关系?”
随便,随便,那便是怎么样都可以的意思吧?
飞麟真不知该用什么神情来回应她的问题,只能微微干笑:“或许吧。”
何子钰一时大为雀跃,连脚步也跟着轻快许多,她一路回到院内把地瓜放下,又立马跑去后厨搬柴火。
不过,何子钰发现自己是大大地低估了木柴的重量,也大大地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才搬到中庭她就已双手酸麻,气喘吁吁。等终于将这些木柴搬至院内时,她已浑身脱力,连站都站不直,只坐在地上歇息。
“何大人嘴皮子甚是厉害,何以腿脚如此不堪?”一道冷淡的嗓音从后面传来。
何子钰扭头看到换了一身常服的沈同,忙从地上爬起来:“我一届文官,当然比不得大都督您体魄强健。”
沈同挑眉:“圣人言,君子应善六艺,大庆在朝文官,虽大多不上战场,却也是能骑马拉弓的铮铮男儿,哪似何大人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何子钰乖乖拱手认错:“都督所言有理,是我平日疏于锻炼了。”
沈同上下打量她一眼:“何大人这段日子既然住在我府上,不如与我府中卫兵一般,每日早起锻炼体魄,如此坚持个三年五载,总能长些力气。”
何子钰光是想想都觉得腿软:“多谢都督一番美意,我多走动走动就好,不必那么麻烦。”
沈同一副懒得与她多说的样子。
何子钰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其实她还真怕沈同非逼着她在这将军府和那些卫兵一块儿操练,幸亏此事就此揭过。
歇了一会儿,何子钰拍拍手上的灰,卷起衣袖,俯身将木柴搬到了院子正中。
她起身时见沈同盯着自己,心里一跳:“都督,方才您可是说过‘随便’的。”
沈同淡淡道:“你怕什么,我有说不让你弄么?”
何子钰抿嘴笑笑,心道:你是没说,可你那眼睛真看得人瘆得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在那儿杵着不走,她也没法赶人,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
何子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石,准备点火,沈同略一蹙眉:“锅炉还没有架好,你就点火?”
她啊了一声,痴呆地看了他一眼:“这还需要锅炉吗?”
沈同一滞。
看她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内行,没想,到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评论哦,爱你们,明天入v,肥章和红包掉落,红包仅限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