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东医馆一楼大堂侧间，有四五人围在病榻边。小邱仰躺在榻上，双眸相合，面无人色。
他腹部缠绕着雪白的绑带，上面渗出血色，触目惊心。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小邱的娘亲？”
何子钰摇了摇头：“他娘已有九十高龄，腿脚多有不便，这么冷的天，又下着大雨，若要把人请过来，只怕小邱还没挺过来，他娘就先出事了。这样吧，你们找个人去报个信，就说小邱受了伤，在医馆救治，此处自有刑部的人照看小邱，让他娘不必太过担心。”
“是，都听大人的。”
另一名衙役叹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莫非是盗匪？”
“不太可能，你见过有盗匪捅官兵的？图什么？我看是仇杀，这分明就是冲着小邱来的，是背后杀人，还直刺要害，摆明了是仇人所为。”
“小邱哥怎么可能跟人结这么大的仇？”
几个衙役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说着话。
何子钰低眸看着小邱，始终没有出声。
“大人，您说……咱们要不要再去现场看看？”有衙役问道。
“不必了，这么大的雨，就算真有证据，也早被冲走了，”何子钰转头看向他们几人，“那个位置附近的菜市场有哪些？”
“只一家，就是前门菜市场。”
她颔首：“此处留一人照看小邱即可，再来一人和我去一趟前门，其余几人先回刑部，向侍郎大人复命。”
这些衙役之中，年纪最小的储连主动请缨要随何子钰一同前往调查。何子钰对他有几分印象，因小邱平素对他很是照拂，常常念叨他的名字。
他们二人坐马车赶到前门市场时，雨势渐收，道路上的人也多了一些。因为下雨，市场支起了大棚，棚下的摊贩亦有不少。
阴雨蒙蒙，淅淅沥沥，风中飘荡着一丝淡淡的鱼腥气。
何子钰驻足片刻，打量了一圈，到水产摊位附近寻了一位卖鱼虾的老摊主问话：“老伯，今日你可见过一位官兵到此打听盘问？”
“有的，”老伯指了指储连，“那位官爷穿的也是这一身。”
何子钰和储连相视一眼。
“你还记不记得，他都问了哪些人，具体问了什么？”
老伯歪过头想了想：“这半边卖鱼卖虾的他都问了，他问我这里哪些鱼贩是从外地来的，打听了他们家住哪里，都是什么地方的人……对了，他还叫我看一片鱼鳞，猜是什么鱼。”
何子钰听着他的话，扫了一眼旁边的几个鱼摊：“那些卖鱼卖虾的，今天都来了吗？”
“有好几个没来，”老伯眯着眼睛数了数，“下这么大雨，好多人不想来，又没什么生意，您看，几个年轻点的都不在，只剩几把老骨头。”
储连上前一步对何子钰耳语道：“大人，您是不是怀疑小邱哥在追查时被犯人盯上了？”
她一怔，神色意外地点了点头。
“所以您才不去勘察小邱哥遇刺的地方，直接来了这里？”
何子钰看着他道：“储连，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这个犯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以后，应该会马上逃走，躲避追捕，要不要派人去城门口盯着？”
何子钰：“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换个角度想想，此人敢在青天白日偷袭带刀的官兵，绝非一时冲动，对方蒙着面，又顺势借这大雨混淆视听，消灭证据，可见是深思熟虑后的行动。此人胆大心细，镇静果断，在这种情形下敢冒如此大险，一定是极为自负之人。你觉得，这样的人在事发后会怎么做？”
储连细细想着她的话，神色有些迷茫。
“会逃么？不见得，突然失踪反而显得可疑，”何子钰双眸微眯，目光莫测道，“我倒觉得，此人如此自负，很有可能会回到此处，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储连一惊，压低声道：“您是说……犯人就在此处？”
何子钰微微点头：“这只是我的推测，不必惊慌，随我继续往前问话，今日只你我二人，不宜打草惊蛇，作寻常问话即可。”
原本储连呼吸发紧，连手心都在冒汗，此刻听了她的话，又见其淡然若素、镇定如常之态，才内心稍安：“……是，属下都听大人的。”
二人沿着摊位之间的窄道往里走，储连忽然道：“大人您看那个人——”
何子钰顺着他目光看去，望见左侧不远处有一个身形魁梧的鱼摊摊贩，此人头束汗巾，满脸胡茬，左颊处还有一道淡紫色的瘢痕。
“您觉得会不会是他？”储连道，“属下记得，捅小邱哥的那一刀深可见骨，力气极大……您看那人，想必是有这个能耐的。”
何子钰看着那人没有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储连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旁边忽然有一名摊贩叫住了他们：“二位官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两日里来了两次官兵？”
储连看对方一眼，上前两步凑近问道：“那个人你可认得？”
摊贩朝那边看了一眼：“认得，但不熟，他不太搭理这儿的人。官爷，您这样问，是不是他犯什么事了？”
储连点点头：“没什么事，就是例行查问，忙你自己的。”
“小的知道了。”
何子钰看了那人一眼，伸手在储连肩上一按：“走，我们过去问问。”
少顷，二人便步至那疤面人所摆鱼摊前侧。对方一见是官衙的人，当即眸光一闪，目露警惕之色。
何子钰：“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对方一听，飞快往后一退，竟掀起摊位上盛着鱼虾的木桶，拔腿就跑！
储连当即大喝一声，拔刀猛追而上。
何子钰快步往前，穿过前门市场，到一处开阔地，透过雨帘，望见两个缠斗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对方果然有些拳脚功夫，看他动作间，出拳生猛，拳拳都冲往储连面门和下盘，招招致命。储连虽力气不及对方，却胜在身姿矫健，又有兵刃，几个回合下来，对方渐渐气力不支，出拳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储连瞅准时机，回身一个侧空踢，一脚踹在对方脖子上，对方闷哼一声，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大人，人抓住了！”
何子钰：“把他带回去。”
“遵命！”
虽然浑身被雨淋湿，但储连没有丝毫狼狈之色，还面孔通红，精神振奋。他拿刀背抵着那名嫌犯，跟随何子钰走回前门市场，一路穿过窄道，上了马车。
“大人，咱们这回算是给小邱哥一个交代了！”储连兴奋道。
然而，坐在对面的何子钰却目光沉静，脸上没有半分喜悦：“这个人，不是凶手。”
储连一愣，双唇微张道：“怎么会……”
何子钰看着他：“你好好地回想一下刚才，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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