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子钰所料,这个案子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上峰指派郑尧亲理此案,让她从旁协理。
夜里将尸体抬回刑部后,徐仵作就开始着手验尸。
何子钰从郑尧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近二更,她见小邱脸色苍白,很没有精神,便想让他回去休息,但他说什么也不肯,非要留在这儿等仵作验尸的结果。
“怎么会是春杏呢?”小邱缓缓地摇头,还有几分不信似的,“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平时跟人无仇无怨的,王家两口子也都是老实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何子钰伸手在他肩膀按了按,没有说什么。
在她看来,小邱此时觉得难以接受,不仅仅因为春杏死得无辜,更因为亲眼目睹熟悉之人死得如此惨烈,精神上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大人,王家那边,就由属下亲自……去知会吧。”
“好。”
没过多久,衙役前来禀报,说是仵作已验完了尸,让何子钰过去看看。他们二人赶到验尸房时,郑尧也在场。
“小何,你来看看这些尸体——”郑尧示意她近前来。
虽然刚才何子钰已大略瞥过一眼,知道这些尸体被河水泡胀许久,情形惨不忍睹,但此时凑近细看,仍然要倒吸一口冷气。
“四位死者都是年轻女子,”徐仵作道,“都是先被杀害,再被推入水中。”
郑尧:“能确定不是溺死?”
徐仵作:“不是,若是溺水而亡,尸体往往会两手两脚向前,嘴合,眼睛开闭不定,两手握拳,脚底皱白不胀,身上还会有些淡色的血污和擦伤,因为人活着跌到水里必然会挣扎的,气脉往来,所以搐水入肠,两手自然蜷曲,手脚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流出,腹有水胀。”
何子钰点头:“这几具女尸虽然经水久泡,身体浮肿,但眼耳口鼻都没有水流出,腹部也无水胀,脚底也没有皱,也没有变白,双手散开,并无泥沙,一看就是下水之前就已经死了。”
郑尧:“既然不是溺死,那是怎么死的?”
徐仵作看了几人一眼,目光有些异样,他伸手将尸身侧翻过来,露出其背部。诸人一看,顿时都变了脸色。
死者背部的皮竟被剥去了一大片,血肉和白骨森森外露。
徐仵作叹了口气:“尸体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很多痕迹都已经被冲刷掉了,这皮也不知是死前剥的,还是死后剥的。”
“具具如此?”何子钰问。
“具具如此。”
郑尧眉头紧皱道:“如此丧心病狂,莫非是仇杀?”
何子钰:“当中有一名死者名为春杏,是小邱的邻居,据小邱所说,她不太像是那种会招惹此等恶贼的姑娘,其家中并非显贵,平素也没有与人结怨。另外几位死者,小邱从未见过,恐怕不是春杏家附近的人,估计与春杏也不认识,所以属下觉得,仇杀的可能性不大。”
郑尧颔首:“可派人去调查另外几名死者的身份了?”
“属下已命人去找画师,明日就能张贴告示,也另外派了人去核对近日失踪的名录,看看会不会有对得上号的失踪女子,”何子钰道,“看外貌身形,几名死者有许多相似之处,也许查清其身份来历,就会有新的线索。”
“嗯,”郑尧看着她道,“尸体在灯会的时候被这么多人目睹,如今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对此事也十分关心,尚书大人有令,要我们办案时多加谨慎,手头其余并非紧急的案子可暂搁一会儿,先集中人力彻查此案,尽全力抓捕此案凶手。”
“属下遵命。”
第二日大早,浮尸案又有新进展。徐仵作剖尸后才发现,四名死者心房处空空如也,心脏竟都被挖去。
“先前是因尸体表面皮肤皱胀,才没有看出心口处的疤痕,幸亏您让徐仵作剖尸察看……莫非又是巫蛊之术?要不要属下再找楚姑娘过来看看?”小邱问道。
何子钰摇头:“看着不像……河岸边的店家可有一一盘问过?有没有谁目击过可疑之人?”
“没有,都说没瞧见过,凶手有可能是在深夜行事。”
何子钰想了想又道:“那艘船可有什么来历?”
“就是寻常的货船,好几年前就沉在河底了,像是意外破损后被迫弃船,船里留了不少重物,一直没有漂浮上来,”说到此事,小邱脸上便有些不满,“也不知道工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这样一艘破船沉在内河里……”
“那死者的身份可有线索?”
“有,”小邱道,“其中两具尸体已有亲属认领,都是京郊人,和春杏一样,皆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但和春杏并无联系。”
“她们住得可近?”
“不近也不远,隔着好几条街。”
何子钰沉吟片刻道:“她们相互之间,肯定是有什么交集……这样,你去凤阳阁借一幅京郊住房布局图过来,我再好生看看。”
“是,”小邱疑惑道,“不过大人,按照您的意思,这名凶手是通过几名死者的交集盯上她们的,难道就不会是随机犯案么?”
何子钰:“不太可能,这个凶手目标明确,手段狠辣,从藏尸手法和死者特征来看,其行事还极为缜密,这样的人不太可能在冲动之下随机作案,而且,这几名死者都极为相似,对方一定是有方向性地寻找目标,然后再找时机痛下杀手。”
“看来这次这件案子,当真十分棘手。”
何子钰:“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案子好不好查,而是……”
“而是什么?”
何子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凶手如今还逍遥法外,我是怕他……还会继续在城中杀人。”
小邱神色微变:“确实有可能,我们要不要张贴告示警示此事,叫城内的年轻女子都多加防范?”
何子钰轻叹:“这么做自然是没有错的,就怕郑大人不会答应。”
“侍郎大人为什么不答应?”
“这样的告示一发出去,肯定会引得人心惶惶,尤其朝廷那边……”何子钰一顿,“罢了,我回头去和郑大人说说看,就是不知最后能不能劝动他了。”
晌午时分,何子钰抽空坐马车去了一趟黑骑军兵营。
这还是她头一回到此地。此时天色大好,日头极盛,营内卫兵正于练兵场习武操练,一眼望去,有千百名大汉在操练场上打拳耍枪,个个大汗淋漓,面容整肃,所过处尘土飞扬,景象壮观。
她此次过来,是事先找人向与沈同请示过的。黑骑卫兵带着她一路穿过操练场和靶场,直至抵达一处高台。何子钰随其踏上楼梯,上高台时感觉到吹过来的寒风凛冽刺骨,只不过片刻,手脚和耳朵都都已变得又僵又麻。
“大人,这边请——”
何子钰抬眸,望见立在高台最东侧的人,目光一顿,当即加快了脚步。
“何大人来了,”沈同双眼仍然注视着高台底下的练兵场,并未侧首看向她,“替你传话之人,说你是有机密之事要向我禀报?”
“正是,还请都督移步屋内说话。”她道。
沈同却道:“此处说话最为机密,无人能偷听。”
何子钰转头看了一眼四下,顿时明白过来。
看来沈同还是比她谨慎许多,如今京城之中布满锦衣卫的暗探,若在屋檐底下,确实是哪儿哪儿都不够安全。
何子钰轻吁了一口气,便将寒卓告诉她的事一一道出。
沈同听到前面已经皱起了眉头,等她说完最后一句,更是神色冷如寒冰:“何大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平素面无表情时已有些慑人,此时眉峰凝聚,目光冷锐,真跟拿着刀子抵在人脖子上一般,令她心口暗窒。
“......下官自然知道。”
沈同:“寒卓的话有几分可信?你岂知不是他听错?”
“寒卓就算再莽撞无礼,都不至于到不知死活的地步,这样的事他绝不敢乱说。”何子钰俯首。
沈同的目光从她头顶缓缓扫过:“何大人,你得到这样的消息,怎么不先去告知自己的上峰,反倒第一个过来禀报我?”
何子钰屏息,他果然会这样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孟大人和郑大人都是刑部官员,司详务廷案,对这类党派斗争之事,怕是不甚了解,而且此事事关东宫安危,而黑骑军又有护卫宫城之责,若东宫真有个好歹,恐怕都督也会受到牵连,所以下官才……”
沈同冷笑了一声。
何子钰立马嘴巴一闭,没敢再往下说。
“何大人不愧是刑部的推官,真是能说会道,”他缓缓道,“只可惜,没有一句实话。”
何子钰抬眸,触及对方眼神,冷不丁想起灯节夜里泛舟时那一瞥,心底微跳,飞快垂下了眼皮。
沉默须臾,她听到沈同声音沉沉地开口道:“这件事要烂在你的肚子里,往后和谁都不能提起半个字,寒卓也是一样,明白了吗?”
她咽了口唾沫:“下官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猪猪宝贝的2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