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天很短,转眼便有几分寒冬的飒意。难得这日日头好,何子钰特意拉了一张椅子到院子里,就着暖洋洋的日光边看话本,边吃小食。
她今日懒得下厨,就拿了些糕点和柑橘裹腹。这柑橘还是小邱从他自家院里摘下的,清甜香软,汁水四溢,入喉沁凉,不知不觉她就吃了三个,正要伸手去拿第四个,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何子钰走过去开门,看到来人一怔道:“寒卓?你怎么……”
寒卓:“外面冻死了,你快起开,让我进去!”
何子钰:“……”
寒卓大步入内,看到院子里的一应东西,神色不屑地撇嘴道:“何子钰,你可真够庸俗的,这些市井话本有什么好看的?”
何子钰眼角一抽,强忍住将人撵出去的冲动,没好气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了?呦呵,你这里是光正殿还是长秋宫?还非得是什么大人物才能进你家的大门了?”
何子钰懒得再和他多说,又坐了回去。
寒卓伸手便夺过她手中的柑橘,拿起就放进嘴里:“这橘子不错,还挺甜的。”
何子钰直瞪他:“寒大公子,您到底有何贵干?”
“找你帮个忙,”寒卓放下橘子,拿出丝绸帕子细细地擦了擦嘴角,俨然一副贵公子的姿态,“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
寒卓虽因琴技超绝而闻名京城,却也是出了名的目下无尘、嚣张跋扈,何子钰跟他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种话。
“什么麻烦?”
寒卓收敛神色,压低声道:“前两天我去琴行买琴香,在二楼不小心将玉佩掉了下去,就跑到楼下去找,后来,我伏身在一楼最里那一间房门口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里头的人说话。”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
何子钰蹙眉:“你听到了什么?”
寒卓神色异样道:“我隐约听到几句是和太子有关,说什么生辰宴,东宫,还有行动暗号,听起来似乎是……要行刺太子。”
何子钰神色一变:“这事你还和什么人说过?”
“没有,只有你,”寒卓看着她道,“我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只要你没有到处乱说此事,就不至于。”
寒卓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我敢到处乱说么?”
何子钰沉吟道:“生辰宴,东宫,那一定......是指下个月的太子生辰。”
“怎么,你觉得这是真的?太子生辰那日,真的有人会去行刺?”
何子钰斜睨他:“无端端地,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难道是嫌命不够长么?而且这些人是在琴行里谈话,显然是有心要掩人耳目。若说是故意说给你听的,那更是天方夜谭了。”
寒卓一听,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之前那个臭道士说我今年流年不利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给他说中了!我这是遭的什么大霉?那现在要怎么办?”
何子钰:“有关储君,兹事体大,我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与其想着该怎么办,不如想想该把此事上报给谁……”
“祁王?”
何子钰摇头:“不行,王爷早就远离朝堂纷争,找他不合适。”
“不如你去找你们刑部的尚书大人,他不是内阁重臣么?这事你管不了,他总管得了。”
何子钰想了想,仍是摇头。
“连尚书大人也不行?”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何子钰叹了口气,“如今严党扶持四皇子,商时懋背撑东宫太子,若此事与党争有关,我贸然报给孟尚书,岂知他会秉公处理,还是……你知不知道,他甚至有可能就与谋划此事之人同党,若真是那样,恐怕你我都小命休矣。”
一番话,听得寒卓脸黑如锅底:“这么说来,岂不是无处可报?”
“倒也不见得,”何子钰缓缓道,“有一个人,兴许可以一试。”
“什么人?”
何子钰却闭嘴不答。
寒卓翻了个白眼:“你不说,爷还不想听了!”
何子钰没好气:“你若想善了此事,就该乖乖听我的话,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再是如此,我便不管你了!”
他嘴一抿,看她片刻,神色缓和下来,咕哝道:“知道了......我都听你的总行了吧。”
何子钰还未应话,外头又有人敲门:“何大人在吗?”
这个声音,好像是沈同的随从——飞麟。
她一愣,忙叫寒卓到侧间一避,而后才匆匆跑去开门。
门外之人果然是飞麟,他向她拱手一行礼:“何大人,都督命我带了些东西过来,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何子钰一见后头,顿时瞪大了眼。
竟有两名下人提着四大叠食盒,静立在飞麟身后。
何子钰一滞:“这、这都是什么?”
“是京城南丰斋的点心小吃,有金丝蜜饯、猪肉脯、杏仁酥、一合酥、糖藕、酪奶、麻团、红糖糍粑,”飞麟指了指食盒顶上的三个小酒瓶,“还有甜酒酿。”
何子钰张大了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回过神忙请人进院。
“王爷知道何大人喜欢甜口,特意托都督令人去南丰斋买了这些小点,”飞麟道,“若是大人喜欢,下回还有。”
何子钰连忙摆手:“不必不必,王爷也太客气了,真犯不着如此。”
飞麟看着她,一本正经道:“那大人是不喜欢?王爷还说,若是大人不喜欢这些,下回就换一些花样送过来。”
何子钰:“……”
她简直是要抓耳挠腮了。
“还请阁下转告都督,这些点心……在下都很喜欢,多谢王爷一番心意,也真是劳烦都督了,”何子钰道,“当然,也辛苦阁下特意到我家跑一趟。”
“不必客气,”飞麟道,“都督还有话要我捎给大人。”
“请说——”
“都督说,府中屋院已命人打扫干净,何大人随时都可以搬过去住,不知何大人打算几时搬家?”
“是这样,之前的案子还未陈结,不如等再过几日,刑部清闲一些的时候再……”
“都督说了,何大人若是腾不开手,他自会派人过来帮大人搬运行礼,不用大人自己出半点力气,所以大人不必担心。”
何子钰眼角抽搐,笑容微僵。
什么话都给他沈同说了,她哪里还有说不的权力?
“……既如此,那就两日后搬吧。”
“如此甚好。”
飞麟一走,寒卓便推门而出,向她走来:“你要搬去沈同那儿住?”
何子钰点头。
寒卓拧眉:“不行!不准你搬!”
她一怔:“为何不行?”
寒卓被她这一问噎住,盯着她好半天才道:“总之你不准搬。”
何子钰摊手:“寒大公子,先前你还嫌弃我这院子破烂,如今我要去大都督府住,你又不准我去了,这又是何道理?”
寒卓咬牙:“沈同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再说了,你若搬去都督府,往后我还怎么找你?你……”
不等寒卓把话说完,何子钰就转身进了屋,气得他在原地直跺脚:“何子钰!”
灯节这日,花灯灯市人流如川,最热闹的时候,空中竟飘起零星的雪花。孩童们提着灯笼,追逐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更加喧闹。
何子钰应二皇子邀约,坐马车到沁芳园,先吃酒席,再去听戏。
沁芳园属教坊司,园子里有几个常设的戏班,但今日在这儿登台唱戏的是自园外请来的四喜班。这四喜班有位名伶柳春林,连得三年梨园魁首,是如今唱戏行里鼎鼎大名的头号人物。要听他一场戏可不容易,估计到时在座的,都是京中的一等名流。
换作是旁人有这等机会,势必会欣喜若狂,恨不得长个三头六臂,在当场长袖善舞。偏偏何子钰既没那心气,也没那能力,本来一个二皇子就够让她头疼的了,如今寒卓那桩事又压在她心头,今晚这顿酒席她真是半点也提不起劲来。
所幸二皇子身份尊贵,讲究也多,故而他们这一桌酒席不在大堂,而是在楼上的包间。
何子钰跟着二皇子上楼时,瞥见一人自二楼栏杆边走过,神色一动。那人穿着深灰色曲裾长袍,身形高大,须发微霜,竟是当朝首辅严昇。
对方走路时目不斜视,步履略快,等他们上二楼时,已不见其人影。
二皇子摇着扇子微微笑道:“要说这柳春林,最出彩的一场戏非《汉宫秋月》莫属,他扮的那个赵飞燕,真真是飘若飞鸿,皎若游龙,身姿比宫中的那些舞女还要轻盈。子钰,你今日可是有眼福了。”
何子钰笑笑:“那也是多亏了殿下。”
果然这位二皇子殿下,文不成武不就,吃喝玩乐却属第一。
两三杯热酒下了肚,二皇子似乎兴致颇高,顺手赏了侍酒小厮不少银子。底下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已经开唱,时不时地掌声如雷,叫好声一片。
“瞧见了没,那个就是柳春林。”二皇子拿扇子指着台下。
何子钰低眸一望,瞧见台上那“赵飞燕”踮着脚从台子边沿掠过,只脚尖落地,舞动时飘然若仙,竟似随时要飞身而上。
她原本并没有多大兴趣,此时一见,却十足惊艳,不自觉打起了精神:“果真不俗。”
二皇子回眸,瞥见她灯光下的侧影,目光一停。亮光之中,隐约可见对方脸颊上的绒绒之意,孱弱娇嫩,竟有几分楚楚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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