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钰怔住,在对方紧迫的目光下,慢慢点头道:“芸姨,是我的姨母。”
祁王一愣:“怎么会,她何来的姐妹......”
何子钰:“王爷认识我芸姨?”
“自然认得。”他目光闪烁,竟似有泪意,当中痛绪,忧怅,怀念,如云栾雾霭,重重叠叠。
沈同目光微震。
祁王从不轻易流露情绪,此时的神态实在是有些反常。
须臾,祁王回过神来,望向何子钰道:“她如今人在何处?过得可好?”
“芸姨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
祁王脸色一白:“竟会如此......”
沈同望着对方道:“王爷,不如进屋说话吧。”
“也好。”
三人入得长明殿右侧的一处小屋,围炉而坐。
祁王拿起炉上的茶壶,给沈、何二人倒茶。汩汩的细流声响起,伴着氤氲的热气,令人感到平静和温暖。
“我和芸娘是旧识,”祁王将茶杯递给何子钰,“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的晚辈。”
何子钰伸手去接茶杯时,见对方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动容。
祁王轻喟了一声:“请见谅,你与芸娘……实在是生得太像了。”
何子钰摇头说无妨。
不知为何,她自第一眼见到这位王爷,就觉得十分亲切,就算被对方盯着看一会儿,也没有感到任何冒犯之意。
静默之中,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三人都是一怔。
何子钰脸色微红:“失礼了,我......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沈同闭了闭眼。
祁王看何子钰片刻,又看了沈同一眼,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子,何子钰的脸更红了。
“让王爷见笑了。”沈同道。
祁王摇头笑道:“这有什么的。”说完就招来那小和尚,请对方去取些素斋点心。
何子钰见祁王与小和尚说话时,语气温和客气,当真没有半分亲王高高在上的架子,不禁心生敬意。
想想那些生于皇庭的天之骄子,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麻烦王爷了。”她低声道。
“不用客气,”祁王目光一转,看向沈同,“元仲,莫非这位小公子就是寒卓举荐的琴手?”
“正是。”
“寒卓可不轻易对人夸口,他性子最是高傲,”祁王微微而笑,“芸娘也抚得一手好琴,她可曾教过你?”
“教过的,”何子钰嘴角微扬,“我很小的时候,芸姨就常弹琴给我听了。”
祁王神情柔和地望着她:“是啊,她一直都很讨孩子的喜欢。”
正说着话,小和尚扣门而入,送来了茶点。
小碟中放着晶莹剔透的桂花糕,上面撒着桂花的花瓣碎,香气扑鼻。
“尝尝看。”
何子钰夹起一块,咬下一口,立刻感觉到一丝清甜自舌尖涌遍唇齿之间,桂花的香气浓郁馥柔,沁人肺腑。
看她吃得一脸满足,祁王脸上笑意加深,转头看了一眼沈同身前的碟子道:“元仲还是一点都不喜欢甜食,一口都不愿多碰。”
沈同将碟子推到了何子钰跟前:“何大人喜欢,那就让她多吃点,我就不必了。”
祁王:“快十一月了,京中庶务定然十分繁忙吧?”
“还好,”沈同淡淡道,“只是变法之后,严、商两党派系斗争不断,朝廷内耗,纷扰不断,陛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祁王:“竟还是如此。”
沈同:“王爷自在清修,就不必为这些俗事烦扰了。”
“我既心归自在,自然也不怕聊这些。只是难得这个时候,你还常常来探望我,”祁王道,“对了,你母亲近来如何?”
沈同神色一淡:“还是老样子。”
祁王自袖中取出一物交给他:“这是寺内自制的安神香,你拿去给你母亲,睡前点一支,能助她静心安眠。”
“多谢。”
何子钰此时吃下了第三块桂花糕,肚皮已微微有些撑了,便放下筷子,借茶水解腻。
须臾,小和尚进门道:“王爷,琴已经摆好了,请几位移步吧。”
本以为抚琴之所是在室内,没想到是在室外。
从长明殿出来,绕过一条露天的回廊,便步至一处腾空的高台。高台对面是青山寒松,溪流声隐隐,吐息之间,清鲜沁凉,顿觉浑身舒畅。
一把古琴摆在高台正中,正对着高山,旁边有三个蒲团和一张矮桌。
何子钰在琴边落了座,指尖拨动琴弦,听了听琴音,眸光微闪。
祁王:“这琴如何?”
何子钰微微一笑:“好极。”
“铮”地一声,琴音忽起。
四下仿佛微微一静。
颤音悠起,她指尖自弦上滑过,琴音流泻,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
祁王侧首屏息,望着眼前人,一时神情恍惚,似透过对方看到了另一位雪色无尘、明眸善睐的绝色美人。
迷蒙之际,一道强音震耳,震得他猛然回神,这才看清对面所坐之人实是一名风姿绰约、秀雅天然的青衣公子。
虽然眉眼极为相似,连神态都交叠一处,却到底......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一曲终了,祁王的眼神已从先前的怅然若失转为淡淡的释然。
他抚掌笑叹道:“看不出来小何公子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琴艺,今日这一曲,当真算是——空山凝云颓不流了。元仲,你觉得如何?”
沈同没有出声。
祁王转头一看,发觉对方那双深褐色的瞳仁之中流露出一种暗沉莫测的神色,暗下一怔。
“元仲?”
沈同收回目光,一字一句道:“确实出色。”
“果然,寒卓虽不是什么讨喜的性子,在琴乐之事上却是最为靠谱和较真,”祁王含笑道,“今日见到故友亲眷,又闻得此曲,真真是叫人心满意足。”
何子钰被祁王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王爷谬赞了。”
“不知小何公子表字几何?”
何子钰一顿,抿唇道:“明鹊。”
“明鹊,明若翩翩,”祁王莞尔,“是个好字,就是女气了一些,往后——我喊你的表字可好?”
何子钰心底微动,浅浅一笑道:“随王爷高兴。”
她一说完,转眸见沈同侧身凝视着自己,心口一跳,一时间竟觉得给他看穿了什么似的。
沈同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看向了祁王:“听王爷的意思,是希望以后我也多带何大人过来走走了?”
“若是你们二人得闲,又不嫌我这地方无聊,”祁王道,“自然……最好不过。”
沈同朝何子钰投来一瞥:“何大人觉得如何?”
何子钰对祁王印象极好,自不会下人脸面,只笑盈盈道:“只要回回都有这么好吃的茶点,我一定能来就来,多多益善。”
祁王失笑:“这个不成问题。”
向祁王告辞后,何子钰便随沈同一道出门,下山去了。
何子钰本想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就听沈同道:“听说,何大人有意寻找一位随身护卫?”
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都督怎么知道?”
“前日你的好友张司务去骠骑营找人了。”
何子钰明白过来。
沈同悠悠道:“何大人眼下这个住处,租期什么时候到?照我的意思,与其浪费银子聘请护院之人,不如另找安全的地方租住。”
其实沈同的话颇有道理,上回她半夜给人尾随之事,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如今这个住处确实不太安生。
何子钰苦笑:“这个月的月底就到期了,不过京城地界,便宜的房子难找,下官俸禄低微,可租不起太好的房子,唯有在冷僻偏远的地方凑合凑合了。”
沈同看她一眼,想了想道:“我家中尚有几处空院,可供你暂住,位置就在前门大街,离刑部也不远。”
何子钰愣住,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好半天才道:“都督这是何意?”
“今日你既应王爷要时常过来,往后与我同行,自然是住近些更方便,不用我回回都驱车跑这么远来接你。”他说话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何子钰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是如此,您也不至于......”
住得近,也不等同于要住一起吧?而且,这个人……可是沈同啊!
沈同冷冷道:“我当然要收租金,又不是白给你住。”
何子钰一噎。
“您那儿的房子位置这么好,下官怕是租不起。”
沈同挑眉:“你若常陪我去探望王爷,我大可免你一半租金,就当是何大人的辛苦费了。”
免一半的租金?何子钰内心情不自禁地小小激动了一下。
可是......那毕竟是沈同的家啊。
她想了想道:“下官毕竟是外男,如此贸然住进大都督府上,怕是......会打扰到您府上的女眷吧?”
沈同道:“无妨,我无妻亦无妾,母亲亦在别府居住。”
“那总有丫鬟侍婢吧?”
“家中护卫随从皆是行伍出身,没有侍婢之类。”
何子钰彻底噎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再出言拒绝,未免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叨扰都督了,多谢都督慷慨。”
作者有话要说:同居生活快要开始啦~周四更新在晚上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