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钰刹那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在她呆立之际,沈同飞快伸手将她拽到身后,宽大的官服像羽翼一般把她遮挡住。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张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没想到那女囚身手敏捷,竟飞身往左侧猛扑去!
何子钰吓得往后一跌,眼看就要一屁股摔到地上,忽然腰上一紧,竟被沈同伸臂揽了回去。
何子钰抬头,望见对方刀削般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蓦然一怔。
眼看那女囚就要扑过来,沈同右腿一扫,竟一脚狠狠踹在对方脸上。
何子钰看到那一脚,倒吸一口气,也跟着痛嘶了一下。
对方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捂住脸嗷嗷呻.吟。
此时,两名衙役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当即将那女囚铐住:“大人恕罪!属下们刚刚押送她时不小心被她挣脱了......您没事吧?”
何子钰惊觉自己还给沈同护在怀中,连忙伸手一抵对方胸膛,退开了几步。
沈同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无妨......”何子钰按着胸口,心有余悸,对那两名衙役道,“下不为例。”
沈同正盯着她,听到这话,一拧眉道:“何大人治下未免也太宽仁了,刚刚一个不好,你的命可都要没了。”
何子钰一怔,抬眸见对方目光冷凝,面沉如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处理确实太过轻飘,恐留隐患。
“都督所言甚是,”何子钰转身正色道,“你们二人押送不力,险酿大祸,每人罚三个月俸银,再各领五大板。”
“是。”
“先将犯人押去下狱吧。”
“属下遵命。”
衙役将那女囚犯拽了起来,何子钰看到对方脸上清晰无比的黑色鞋印,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沈同这厮竟然直接往人脸上踹,果真毫不留情......
送走沈同等人后不久,就有衙役来报,说是郑尧请她过去说话。
何子钰还以为郑尧是要过问侯府一案的进展,没想到却在对方书房里见到了一位意外之客。
对方身着湖蓝色锦袍,长眉清眸,面如冠玉,风姿温润沉静,气度不凡。
何子钰一时僵硬,没有动作。
郑大人眉眼带笑、一团和气地看着她:“小何来了,还快不见过驸马爷。”
“下官见过驸马爷。”她俯首行礼。
在大庆朝,驸马虽不能担任要职,却毕竟是公主的夫婿,仍然身份尊贵。在她这小小的六品推官面前,其身份地位更是贵不可言。
“何大人——”闫长铮拱手回礼。
郑尧道:“小何,驸马爷今日到刑部无甚要事,只是为询议审讯流程,查看一些案件记录,此事就交由你安排了。”
何子钰唯有应诺。
郑尧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何子钰:“驸马爷想先去哪里,监牢还是纪要处?”
闫长铮看她片刻道:“你最近可好?”
“下官很好,多谢关心。”
闫长铮:“刑部人多事杂,不宜久待,你去户部和礼部当差会更自在些。”
何子钰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官在刑部挺好的,就不劳驸马爷操心了。”
闫长铮皱眉:“阿钰,你我之间,非得如此?”
何子钰看向他:“下官姓何,名子钰,请您不要喊错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闫长铮直直地望着她,声音微沉道:“何大人——无论如何,我始终是你的老师。”
何子钰没有吭声。
闫长铮看她半晌,声音平静道:“先带我去监牢吧。”
“好,那便请吧。”何子钰侧身抬了抬手,请对方先走。
穿过两个院子,才到刑部的地牢口。眼前是一堵数十丈高的铁墙,严不透风,只有一扇铜门可入。
门口守卫的衙役一见何子钰,径直开门退避。
走进地牢,眼前一暗,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丝甘草的味道夹杂着铁锈的腥味,窜入鼻息。牢房大部分都空着,隔着铁柱可见泛着寒光的墙面,上面竟布满刮痕,看起来像是人的指甲所留。
此时,隐约有犯人受鞭刑的声音传来,鞭子打落在皮肉上的动静和人的惨叫声混在一处,不断在牢内回响。越往里走,越是清晰。
闫长铮余光瞥了一眼何子钰,见对方面不改色、神色如常,眉头又皱了起来。
“看来,何大人对这样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他道。
何子钰:“这是自然,之前下官也在地牢担过监刑官之责。”
大庆刑律,犯人受刑,由低等狱卒施刑,监刑官负责在旁监管。
闫长铮冷不丁道:“过去你只见了血都会浑身不舒服,如今却能做刑部的监刑官了。”
何子钰没有吭声。
闫长铮:“你不该在这种地方待着,更不该和二皇子那样的人走得太近。”
她脚步一顿:“驸马爷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她抬眸看人时,会毫无遮掩地露出眼睛,那双眸黑白分明,乌眸浸浸,不含一丝杂质。
闫长铮一顿,缓缓道:“你怨我,是应该的。当年不辞而别,是我的不是。”
何子钰只道:“驸马爷言重了。”
“人言可畏,”闫长铮沉声,“你我本是师生,又同为男子,这样的流言蜚语会有何等的伤害,你一定清楚。”
“如驸马爷所说,人言可畏,”何子钰淡淡一笑,“既然您已经决心与我划清界限,不想被人说闲话,此时又何必到刑部来招惹不必要的是非?我们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任何干系了。”
地牢小窗的暗光落在眼前人精致旖丽的眉眼上,显出一种仙姿玉质,清冷如幻,又妙丽如画。
闫长铮一时有些失神。
时至二更,夜色已深。
刑部二楼小屋内,一点灯火如豆,烛火散发出晕黄的光芒,笼罩着屋内。何子钰就着光亮细细翻看乔氏的那些诗画,忽听窗外响起一声声吆喝:“炸酱面,炸酱面,现做的炸酱面——”
她一顿,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小窗推开,一时也顾不得冷,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
融融夜色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小车缓缓走来,吹来的凉风中还飘荡着一丝酱肉末的咸香味。
“老板,来一碗炸酱面!”何子钰从楼上往下喊。
老头儿抬头瞧见她,登时笑了:“何大人!”
何子钰嘿嘿一笑:“等着我啊,我不下来了,你帮我放桶里。”
“好嘞。”
老头儿把小车停好,掀开锅盖,手一扬就将面条下了进去。
何子钰从书柜上面拿下一个小木桶,把铜钱放在木桶里,松开绳子,一点点地把木桶从窗边放下去。
老头儿接过木桶,拿出铜钱,又把做好的炸酱面连着碗一块儿放进去:“慢着点啊,大人。”
何子钰一手按在窗沿上,一手拉着绳子,因怕碗里的面撒出来,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她这手才摸到碗,小邱就急匆匆地推门进了屋:“大人,抓着人了,您料得没错!果然是……”
他一冲进来,眼见何子钰抱着碗面趴在窗沿,顿时一愣。
“大人您干嘛呢?”
“吃面,”何子钰夹起面条吸溜了一口,“抓到人了?”
“抓到了,”小邱道,“真是吓死了,属下刚刚还真以为是见了鬼,实在是没想到……人已经关押起来了,您放心,依照您的吩咐,绝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做得好,不枉我们这两日等都到这么晚。”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这么知道就一定等得到?”
“人是铁,饭是钢,只要是个大活人,就耗不了那么久,”何子钰放下筷子,笑睇他一眼,“别说吃喝,是人就有个三急,你怎么忍?”
“倒也是,”小邱咋舌道,“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属下到这会儿......都还有些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