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从兰馨阁脱身以后,何子钰眼见时辰已经不早,立马带着小邱去了乔家。

半路小邱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大吃一惊:“大人,您喝酒了?”

“别提了,”何子钰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今日真是倒霉透了,邪星、灾星、煞星遇了个遍。”

小邱从兜里掏出一个柑橘,递给她道:“要不您吃个橘子,压压酒气。”

何子钰讶异道:“你哪来的橘子?”

“自家树上结的,您尝尝看,甜得很。”

“你家还种橘子树?”

“有好三大棵呢!”小邱得意道,“整条巷子,数我家的橘子树长得最高最壮,结出来的橘子也是最甜的。”

何子钰失笑,剥了柑橘的皮,将一瓣果肉放进嘴里,甘甜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含在舌尖,清凉沁脾,一下子冲淡了嘴里发苦的酒味。

“大人您看,乔家到了——”

何子钰掀起帘子,看到乔家府邸,发现这大宅子竟比京城的很多公侯府第还气派。不仅是装饰讲究,就连门口的两个家丁都人高马大,目不斜视,跟两樽门神似的。

进府后,出来迎人的是乔家大老爷乔宣鹤,那被烧死的贵妾乔氏便是他女儿。

与寻常商贾不同,这位乔老爷看着斯斯文文的,一脸书卷气,说话也谦和温吞,倒有几分世家风范。

何子钰暗疑:之前听侯府的人说,乔氏嫁到侯府,都是乔家人死缠烂打、不肯罢休,可这位乔家老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啊。

“大人特意过来,是为了侯府的案子吧。”

“正是,”何子钰道,“本案有几件事,尚不明了,所以我想来乔家看看。”

乔宣鹤叹了口气:“您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乔宣鹤所言,乔氏自幼聪颖出众,只性子有些执拗,但凡她认定的事,旁人轻易改变不了。

乔宣鹤还称,乔氏成婚后,很少回娘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三回。他猜想,或许是世家高门规矩森严,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冒昧地问一句,”何子钰道,“当初,二小姐……是怎么进的侯府?”

乔宣鹤却神色一变,有些警惕似的:“陈年往事罢了,大人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何子钰:“此事,兴许与本案有关。”

乔宣鹤神情凝滞,看她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方道:“当年小女在九江边……不慎落水,多亏侯爷好心相救,之后不久,侯府便应允纳小女进门了。”

这番说辞,倒是与侯府等人的别无二致,可看乔宣鹤的样子,显然是有所隐瞒,何子钰暗中留心。

“孩子大了以后,渐渐地和我这个当爹的也不亲了,加上她娘去得也早......”乔宣鹤一顿道,“对了,她自幼年起身边就有一个乳母,院中大小事都是乳母操持,大人要不要找那乳母问话?”

“那最好不过了,有劳——”

乔宣鹤一走,小邱就上前对何子钰耳语道:“大人,您看那边的那个……”

何子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厅内东西两侧高几上摆着两樽花鸟彩瓷圆颈深瓶,眸光微凝。

小邱低声道:“那两个东西要是真的,这乔家......可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乔氏的乳母齐嬷嬷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妇,生着银盘脸,细细的弯眉,瞧面相十分和善。

“你们二小姐出嫁前,你一直在她身边伺候?”

齐嬷嬷点头:“二小姐离府前,院里大小事都是奴婢一手操持的。”

何子钰斟酌着道:“你们二小姐嫁去后,回娘家的那几次,可流露过伤心难过之色?”

齐嬷嬷一怔,想了想方摇头道:“从来没有,二小姐每次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

“那快嫁人前呢?”

齐嬷嬷:“大人是指......那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离府前两日,二小姐还特意到璇玑阁去打了一套金饰的头面呢!”

何子钰若有所思:“那你们老爷又如何?”

“老爷?老爷自然也是高兴的,最初定亲的时候老爷似乎还不大乐意,后来见小姐这样高兴,老爷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们老爷一向是最疼二小姐的。唉,真没想到,小姐到最后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说到最后,眼睛便红了。

她抹了抹眼睛,又叹道:“这都是命啊。”

问完那齐嬷嬷,何子钰便带着小邱去了乔氏少女时所居的闺房。

屋内陈列简单,物件不多,但打扫的干干净净,说是一尘不染也不为过。

何子钰走到梳妆台前,才见此处已没有多少珠宝首饰,但尚余不少胭脂水粉。

“乔氏果然爱美,”何子钰拿起其中一个青花瓷的矮瓶细细端详,“竟是雪玉生肌膏......”

小邱纳罕:“大人,您还懂女人家的胭脂水粉?”

何子钰心头一跳,轻咳一声道:“那是自然......身为刑部官员,自然是什么都要知道一点。”

小邱点点头,倒没有多想。

“大人,乔氏还是个才女,您瞧瞧,这都是她写的诗,还有这些画,”小邱举起一张画,“画的还真不错。”

何子钰走上前去,拿起一幅画细看。

画中青天碧水,有一对彩蝶飞舞其中。左上角是一首小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何子钰看着画,深思不语,旁边小邱道:“这首诗还不是乔氏写上去的。”

“你怎么知道?”

“您看落款处,写的是‘燕公亲笔,大庆五年七月初七‘,这燕公,一听就是男人的号,”小邱道,“莫非乔氏原本还有个相好?”

何子钰的目光落在那落款处,神色若有所思。

小邱接着道:“会不会是乔氏的老相好杀了侯夫人,又杀了乔氏?为了报复?”

何子钰直摇头:“亏你想的出来......把这些字画都带上,拿回去慢慢看,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线索。”

向乔家老爷告辞后,二人便自行离开。

走到门外,小邱回头看了看,小声道:“大人,属下看乔家的这些家丁个个身材精壮,眼神凶悍,倒不像是寻常仆从。”

何子钰颔首:她也有这种感觉,这乔家乍一看是普通的商户人家,细细想来却似处处透着古怪。

“回头你派人去暗查一下乔家,探探他们的底。”

“是。”

何子钰回到家中时,已是半夜三更。

她推开屋门,正要点灯,忽然脖颈给人一捏,吓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嘴巴一张就要叫出声来,却给人飞快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何子钰一滞,过了片刻才道:“寒卓?”

对方嗯了一声,松开她后,咔嚓一声点燃了火石。晕黄的火光照出一张色若春晓、唇红齿白的少年脸庞。

他举着火石去点灯,嘴里道:“我是怕何大人半夜回来看到家里有灯火会被吓着,所以才特地在屋里等你。”

何子钰脑门上青筋一跳:“所以寒大公子是觉得,在这黑漆漆的房中突然出现比较不吓人了?”

寒卓不悦:“何子钰,你别不识好歹,那文远伯砸百两黄金求我上门我都不肯,就你这破房子,我愿意屈尊踏进来都是给足你脸面了。”

明明生了一张如此清秀白净的脸,一开口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没一个字是中听的。

这位就是她多年的好友,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古琴圣手——寒卓公子。满城清贵,不知有多少人愿一掷千金,只为听他一曲。

“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何子钰没好气,“寒大公子光临寒舍,到底有何贵干?”

寒卓:“姓何的,你这什么态度!”

何子钰:“有事说事。”

寒卓伸手指着她鼻子:“你,你......”

何子钰起身要开门送客,寒卓脸色一变,忙拉住她道:“我白日里不小心将掌事的玉如意打碎了,她待你最好,你能不能帮我......”

何子钰一听,立马伸手推人:“再见不送。”

寒卓气得鼻子都歪了:“好啊,何子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平素待你可不薄!”

何子钰毫不领情,仍要推他出去。

寒卓见吓唬不住她,终于服软道:“你就算不肯帮我说话,总也该收留我一晚吧,难道你真要看我冻死街头?”

何子钰一手支着门微微而笑:“不是还有那砸金子求你上门的文远伯么?人家定不会让你受冻。”

寒卓青着脸:“你就不能让我凑合一晚?咱俩挤一个床,我不嫌弃你。”

何子钰斩钉截铁:“这成何体统?绝对不行!”

寒卓:“你又不是女的,跟我讲什么体统?”

何子钰一把抄起床上的枕头扔他身上:“你去偏房睡,再啰嗦一个字,就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