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见到忠勇侯宋云海的时候,他悲愤癫狂,面孔扭曲,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此时虽面色憔悴,却温润儒雅,持重有度,与早上所见判若两人。
“刑部何子钰,见过侯爷。”
宋云海没想到刑部来的推官大人竟如此年轻秀美,愣了愣方道:“何大人无需多礼,快快请坐。”
何子钰安慰了对方几句,便问起林氏死时的经过,宋云海皆一一道来,其陈述与其他婢女仆妇所言并无不同。
何子钰想到一件事,又问他道:“敢问侯爷,乔氏为何会戴着面纱?”
宋云海神色不屑地冷哼道:“她一向爱美,不过是嘴角长了两颗暗疮,就小题大做日日都要戴着面纱,连吃饭沐浴都不肯摘下。”
何子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件事,关于侯夫人的死,并无直接证据指向乔氏,为何侯爷却一口咬定是她所为?”
被问及此事,宋云海眼底立即浮现出浓浓的厌憎之色:“乔氏心性狭隘,睚眦必报,当初……若非婉儿再三劝我,我断不会纳她。”
他深吸了口气道:“约莫五日以前,她向我提请,想将娘家的一名幼子收归名下,我没有允准,她又去求婉儿。乔氏家族乃是士农工商中末流的商户,收养商户子女,婉儿自不会同意。乔氏当场发作,竟故意将热茶泼向婉儿身边的刘嬷嬷,婉儿罚她禁足两日,她仍不知悔改,处处顶撞。”
宋云海喘了口气,接着又道:“婉儿为人宽仁和善,从不与人结仇,除了乔氏,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痛下杀手!如今她放火自焚,想必是畏罪自尽,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说到一半,他又悲从中来:“可惜我的婉儿……婉儿她再也回不来了……”
何子钰:“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侯爷节哀。”
宋云海缓缓点了点头,抬袖擦去眼泪道:“何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侯爷请说。”
“我想尽早将夫人安葬,”宋云海道,“她生前最是怕冷怕黑,我实在不忍心看她的遗体在刑部验尸房待那么久,希望大人......成全。”
何子钰道:“侯爷放心,刑部的人会好生照看贵夫人的遗体,一旦结案,侯爷便可上门将夫人带回。”
“多谢大人。”
当日午后,徐仵作总算将五具焦尸查验完毕。
这些尸首都已经严重损坏,根本无法辨认身份,其中有一具尸体最为古怪,不仅右手有脱臼的痕迹,还手脚弯曲,整个蜷缩了起来。
小邱:“无端端地,这手怎么会脱臼呢?徐仵作还说,看情形,是被烧死前不久造成的。”
何子钰沉吟:“怪的可不止这一件。”
“大人是指......”
何子钰看向徐仵作:“这些人被烧的时候,是死是活?”
徐仵作道:“焦尸肠胃里都有炭灰,被烧的时候都还是活着的。”
小邱愕然:“难不成是......活生生被烧死的?”
何子钰摇头:“虽然她们都是活着被烧死,但却并非都是清醒,我看只有那具手脚弯曲的焦尸,被烧死时是清醒的。”
“这是为何?”
“你看,大火焚烧后,尸体会不自觉变得僵硬,维持原来的姿势,在这些焦尸里,只有这具双腿和双脚都弯曲了起来,其他几具都是平躺之态,”何子钰道,“照理说,火烧上来避无可避的时候,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弯曲身体,保护头脸部和重要的脏器。”
小邱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只有那一具弯曲起身体,所以只有那一人是清醒的。”
说到此处,小邱身上一凉:“真不知这人是走运还是倒霉。”
“还有,你记不记得,忠勇侯说乔氏非常爱美,脸上生一点暗疮便要成日都戴着面纱。”
“记得,那又如何?”
何子钰蹙眉:“这样爱美爱俏的女子,真的会轻易选择自焚么?”
被活活烧死的死者,死相都极为可怖,而且,世上极少有人会选择如此惨烈的自尽方式。
小邱道:“仔细一想,真是觉得不太对劲......不过,属下看那忠勇侯的样子,好像是觉得案子已经结了,顺理成章地把乔氏的死当作是畏罪自杀。”
“不错。”
二人边说话边走路,刚踏进回廊,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锦衣玉带,手操折扇,大摇大摆地往这儿走。
何子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深秋时节,京城早就冷了,还如此多余地拿着扇子到处扇......除了堂堂二皇子,别人都干不出这事儿。
甫一见着对方,何子钰就想脚底抹油开溜,但对方早就看到了她。
“何大人!”二皇子举扇在半空一敲,向她大步走来。
何子钰后退半步,俯首行礼:“下臣见过二殿下,殿下金安。”
二皇子伸手搭在她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俯首下来,温热的吐息自她耳边有意无意地拂过:“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何子钰身形一僵,后背都跟着深深一寒。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笑着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下臣这就去知会郑大人,叫他过来......”
“不必,”二皇子道,“我此行,就是来找你的。”
“不知殿下来找臣所为何事?”
“说来话长,怎么,何大人不请我去屋里坐坐?”
何子钰暗暗叹了口气,表面恭顺地一伸手:“殿下有请——”
步入书房,二皇子四下打量屋内,不悦道:“是刑部没钱,还是郑尧有意苛待你?你这地方也太破了。”
何子钰两手合在身前,依旧维持着恭敬客气的假笑:“是下臣自己疏于打理之故,让殿下见笑了。”
她昨日没有睡足,今晨被拉来侯府,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此刻过了晌午,早已是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了。刚才还着出去吃饭,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一尊大佛,真是倒霉。
“我特意过来,是想邀你一起去灯会看看,”二皇子道,“灯会第二日晚上,沁芳园会搭戏台子,请四喜班的名丹柳春林登台唱戏,机会难得,我特意叫人给你我留了位置。”
何子钰:“可下臣手头的案子还没......”
二皇子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又不是什么大案子,我早听说了,不过是忠勇侯府的家宅事,怎么,你们郑大人逼你逼得紧了?等我这就去和他说......”
“别别别,”何子钰真是怕了他了,“那就依殿下的意思吧。”
二皇子望着她满意地一笑:“那日你来,不必拘谨,就当与朋友出去游玩,我们把酒言欢、畅聊人生,岂不自在?”
何子钰笑笑不说话。
她见识过二皇子与那些美男子“畅聊人生”的场面,他一定是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对了,我这趟过来,还给你捎了点好东西。”二皇子看了旁边随从一眼,那随从立马将一个长形的锦盒呈了上来。
“这是......”
随从将锦盒打开,里头竟放着一方绿端砚台,巴掌大小,色泽温润,上部刻有山水园林的浮雕,细细一看便知是欧阳修《兰亭园序》中文人游园的场景。
何子钰双眸微睁,神情诧异。
“这是广东上个月进贡的端砚,”二皇子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笑道,“我知你一向喜欢这些,就拿来送你了,如何,可还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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