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钰到太医院院首金太医府上时,天已入夜。
“我们老爷就在前厅,”那下人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道,“不过,眼下还有客人在,何大人可能要稍坐一会儿。”
“有劳了。”
下人在外禀报了一声,屋里很快就传出金太医的声音:“进来吧。”
何子钰应声入内,发现屋里除金太医及其小厮忍冬外,还有两个人。
站着的那人身穿护甲,显然是一名护卫。另一人坐在案边,其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身材精壮挺拔,左肩处竟被利箭贯穿,触目惊心。金太医正俯首站在他跟前,似在替其查看伤口的情况。
她一进去,那两人便都朝她看过来。
何子钰看到坐着那人的样貌,顿时跟见了鬼一般。
“今日真是有缘,没想到……能碰见都督两次。”
沈同不咸不淡道:“未免也太巧了些,何大人不会是有意跟踪在下吧?”
何子钰瞪大眼:“这......这又是从何说起?要说跟踪,那也该是都督跟踪下官吧,下官和金太医可是老交情了。”
沈同轻飘飘道:“开个玩笑而已,何大人较什么真。”
何子钰一噎。
金太医回头笑眯眯看她一眼,又把头转了过去:“原来二位大人早就认识,那今日真是巧了。小何大人自己找地方坐吧,下官要先替沈都督把这毒箭拔了。”
何子钰点头坐下,遥遥看到对方伤口,不禁咝了一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明明中午见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到晚上又多了个窟窿?”
沈同如清水般的眸子缓缓扫了她一眼:“何大人倒是会说风凉话。”
何子钰暗中一滞:“都督误会了,下官就是有感而发。”
金太医: “小何大人年纪轻,都督别见怪。”
沈同道:“何大人与金太医年岁差得这么多,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交情?”
金太医干巴巴地笑了笑:“这个……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意思就是不想说。
沈同挑眉不语。
过了许久,金太医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都督,这箭离心器极近,下官拔箭时,不管有多痛,您都万万不可动弹,否则,伤到心器大脉,必危及性命。”
沈同不以为意:“你拔就是了。”
金太医蹲下少许,双手握住箭的一头,一点点地往外拔。沈同的眉头一紧,两颊轻微抽动,额头上也沁出了细汗。
眼见沈同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如此从容,何子钰不由暗暗佩服。要换作是她,恐怕早就疼晕过去了。
话说回来,这沈同虽然很不好惹,但模样生得确实出众。看他眉如墨裁,目射寒潭,鼻梁高挺,烛光映照下,简直俊美如古画璧玉。
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偏偏长在京城的煞神身上,真是可惜。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的,不防沈同忽然抬眸瞥来一眼,顿觉脖子一紧。
“何大人大晚上的来找金太医,是有什么公干?”
何子钰回道:“公干谈不上,是下官手头有件案子,牵扯到用毒的事,有些不甚明白之处,想来问问金太医。”
没想到,拔箭中途,沈同竟还有闲心与她聊天,果然是剽悍非常。
旁边金太医的小厮忍冬道:“何大人最喜欢我家厨娘的厨艺,没事都三番五次地登门,有事就更要来了。”
沈同一怔,随即嘴角一动,似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是极深的墨色,五官漂亮锋利,不笑时透着一股冷淡阴沉的味道,叫人望而生畏,没想到笑起来倒显得俊雅清宜。
何子钰一窘:“忍冬,当着都督的面儿,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忍冬拢着嘴窃笑:“是小的多嘴,还请大人原谅则个。”
正说着话,金太医忽然身子一颤,竟似站不住一般摇摇欲坠起来。
沈同眼神一闪,飞快伸手擒住了对方的手臂。
金太医连忙借他的力往前,这才堪堪稳住。
太医个头不高,人生得滚圆,沈同要单手把人拉回来,使出的力气可不小。
沈同身后的护卫急道:“你这太医,可要当心了——”
金太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惴惴不安道:“大都督恕罪,下官方才......”
沈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了,接着拔吧。”
何子钰在旁围观,早已看得冷汗涔涔,没想到当事人还如此镇定,不由又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情。
大概一刻钟后,这箭总算是拔了。替沈同包扎好伤口,金太医方能坐下缓一缓。
一旁,沈同正坐在那儿,由属下伺候穿衣。
金太医:“何大人久等了,有什么想问的,你就尽管问吧。”
何子钰替他倒了杯茶,又把茶水递给他:“我想问问太医,世上有没有哪种毒药,能让人在中毒死后,身上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金太医眉心一皱:“当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正是。”
“闻所未闻,”金太医摸着胡子道,“下官只知道一种叫作明石散的毒,人若服用之,死后一个时辰内身上都不会有任何中毒痕迹,但一个时辰以后尸身上也会慢慢出现青斑。”
何子钰摇头:“那该不是,我这案子里的尸首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身上什么都没有......对了,尸体耳内还有一种苦味!”
“苦味?”
“是,而且死了好几个时辰也未见散去,反倒越来越浓了。”
金太医摇了摇头。
何子钰颇有些失望,正要起身告辞,旁边沉默许久的沈同忽然开口道:“我倒是见过一种这样的蛊毒。”
何子钰惊喜道:“当真?”
沈同此刻已穿戴完毕,正低头整理手腕上的臂章:“几年前,我在西南一地看到过类似的苗蛊之术。”
“那敢问都督,这种蛊要如何下到人身上?下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下蛊之后,人会有什么症状?”
沈同两眼一抬,见对方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正巴巴地看着自己,眉心一皱道:“何大人真以为我是万事通了?”
何子钰一噎,大失所望。
从金府回到家中时,已是三更天,何子钰本想多睡一会儿,谁知第二日凌晨却生生被小邱的敲门声震醒。
扰人清梦,本就是天打雷劈之事,更何况小邱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特长,就是力大如斗,敲门如震山虎。
他这一敲,别说何子钰这一处家宅,旁边左邻右舍都给闹得鸡犬不宁,一时间骂人声与犬畜声齐飞,杀气腾腾,弄的何子钰一阵头疼心慌。
开门一问,才知是忠勇侯府的那位贵妾乔氏竟在昨夜燃火自焚,一把火将整个院子烧了个精光!
手忙脚乱地赶到侯府以后,何子钰才发觉小邱真是一点也没有夸张,乔氏确确实实是一把火将整座院子烧了个彻底,连隔壁两处院子都受到不小的波及。
院内只剩断木残垣,墙面木头尽是漆黑,风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烟味,一看就是才灭火没多久。
何子钰看到地上躺着五具用白布覆盖着的焦尸,脸色更沉,一问方知,乔氏这一把火,不仅烧死了她自己,还把院中几个仆妇丫鬟一并给害死了。
白布不能盖住全部,这些焦尸颅骨崩裂,面孔扭曲发僵,胸腔烧透,部分脏器裸露在外,情形惨不忍睹。
小邱暗暗摇头,面露不忍。
何子钰:“小邱,你去看看这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是。”
仵作赶来已有一会儿,他上前对何子钰道:“何大人,这儿的尸体太多了,恐怕要搬回刑部慢慢查验,请大人允准。”
“就依你的意思,”何子钰道,“尸体烧伤的情况严重吗?”
徐仵作叹了一声:“很严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何子钰点头不语。
接下来,她又去屋内查看了一番。小邱指着东南角道:“大人,此处就是起火点。”
何子钰环顾四周,慢慢地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里应该是梳妆台。”
“大人觉得这有何不妥么?”
“梳妆台在屋内的东南角,”何子钰指着那处道,“此处起火,乔氏一心寻死就罢了,其他仆妇丫鬟见有大火,为何……不往外逃?”
小邱提着剑走上前,自屋内往外看:“确实是,看这屋院构造,只有院内或者院外起火,才有可能把屋内屋外的人都困死......”
他猛然醒悟:“莫非是......”
何子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唇间,示意他不要轻易出声。
“大人,有一样东西被罩在窗边的铁碗底下,没有被火烧到。”衙役呈上一物。
何子钰伸手接过,旁边小邱道:“这屋里怎么会有铁碗?”
“属下问了侯府的下人,他们说是死的那位贵妾用来祈福辟邪的,好像是为了忠勇侯的头疾邪风所设。”
衙役又道:“铁碗是火烧途中被横梁砸中,意外翻倒,才将这珠子罩了进去。”
那被盖在铁碗底下的,是一颗暗绿色的玉珠。
“这是......”
小邱:“看起来像是首饰上的东西,可梳妆台离这儿这么远,怎么会掉在这儿呢?”
何子钰摇头:“看这颜色质地,倒不像是女人首饰上的东西。”
她望着掌心处绿色玉珠的水波暗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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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男主职位有错,已更改,后面皆统一为都督~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