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噌,噌~”
雨花宗竹林深处传来一道道古怪的声响,惊动了修炼中的两只小精魅,郁离与明轩。
郁离此时显然已经消耗了那粒宝丹的不少药性,原本臃肿的身材也变得匀称了一些,圆嘟嘟的小脸看着极为讨喜。
“郁离,这是什么声音啊,怎么听得这么不舒服。”
明轩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将身子埋进竹子里,两只小辫子转着圈,表达着主人的不满,可惜这些声音像是无孔不入一般,即便明轩再怎么用力也阻挡不了它的渗透。
郁离就地盘坐,静静地说道:“这是主人在磨剑。”
“磨剑?为什么要磨剑,我们去帮主人磨吧,主人磨剑的声音太讨厌了。”明轩嘟着小嘴,坐在原地摇头晃脑的,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杂音甩出去一样。
郁离笑眯眯地看了明轩一眼,沉声道:“每个人一生都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有时候是为了弥补往昔的遗憾,有时候是被大势裹挟,有时候则是兼而有之,我们身为主人的仆从,只需要看着就好了。啊啊啊,痛痛痛,错了,错了,明轩,我错了!”
郁离话还没说完,就被气鼓鼓的明轩揪着耳朵提了起来,两只娇嫩的耳垂支撑着胖嘟嘟的身体,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显然明轩下手绝对没有轻重之分,只要出手那必是下死手。
“你这种说话方式从哪里学来的?好恶心啊。”明轩不屑地丢下郁离,叉着腰说道。
“呜呜呜,是苏先生告诉我的啦。”
明轩小脸一红,道:“要是苏先生来说,肯定没你说得这么恶心。”
郁离无辜地捂着受伤的耳朵,圆润的小脚在地上不停地画圈,嘴里念叨着“画个圈圈诅咒你”等一系列怪里怪气的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眼见明轩又要冲上来,郁离马上举起双手投降。
“主人这样真不会出事吗,我感觉主人的修为有些不稳定。”
郁离昂首挺胸说道:“因为重新洗剑,两柄本命灵剑归位的主人才是全胜状态,之前主人只是在压制自己的实力,为的便是今天。”
这便是郁离那日偷听到的对话。
那一日月悬长空,苏玄与独孤回对坐闲聊,旁听之客除了郁离便只有这漫天月华了。
“独孤前辈,其实是故意自损剑心的。”苏玄接住一枚飘飞而落的竹叶,俨然笑道。
郁离那小子又在偷听。
苏玄虽然无法察觉到郁离的存在。
但这整座竹林都是郁离和明轩的化身,从来没有这么大范围的落叶,而且这漫天竹林只落郁离竹的叶子,实在太明显了。
独孤回对此显然早已知晓,浅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直在想,以先生的道心,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受到怎样沉重的打击,才会剑心自折,就是因为没能守好张道游前辈的关吗,我觉得不够,而且.....”
“而且?”独孤回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剑心只折一半也太奇怪了,前辈的剑道宁折不弯,一往无前,绝对没有婉转迂回的余地,剑心只碎一半?绝然没有这种可能,关于这点那三宗的高阶修士就没有觉得困惑吗?”
“哈哈哈,他们懂个屁的剑修,一群狂妄自大之辈而已,不过这些老家伙也没有这么蠢,试探还是有过的,可惜我的本命飞剑确实折了一柄,这个事实他们不信也得信,他们也确实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苏玄点了点头,雨花宗短时间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张道游,独孤前辈牺牲自己,确实能给宗门多争取一些喘息时间。
但是这显然也不是独孤回这么做的主要原因。
要不然雨花宗也不会全力将紫霄剑仙沈如云塑造成张道游二号,即便沈如云本身天赋多么惊人,修炼多么刻苦,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修炼到金丹境界,都是极为困难的,苏玄都难以想象雨花宗为了她花费了多少修炼资源。
独孤回并指在桌上一抚,一幅画卷便出现在苏玄眼前。
杀声如雷,天火降世,遍地都是残破的尸体,苏玄只能从一些标志性的建筑中看出一点,现在这座雨花宗的影子。
“这......”
苏玄怔怔无言,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独孤回说道:“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让你看雨花宗当年是多么凄惨的,这是雨花宗的耻辱,不是值得称道的事。但是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当时我没有为同胞的死亡感到痛苦,一点都没有,我当年想得是啊,太好了,总算可以大杀一场了,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么?”
苏玄打了个寒颤,盯着独孤回幽邃的瞳孔,一股莫名的寒气自下而上缓慢攀升,如水的杀意让苏玄几乎透不过气来。
郁离竹的竹叶落得更频繁了,密密麻麻地几乎要将两人掩埋。
“我不理解。”苏玄诚实地说道,独孤回此时的心境苏玄不管如何催动共情神通也无法完全参透。
“咻~”
独孤回伸手一招,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飞了过来,安心地躺在他的手中。
然而就是这么个简简单单的举动,骇得苏玄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的这柄剑绝对不是之前的那柄千雪,如此冻人心魄的杀意,与苏玄那日看到的那柄断剑完全便是两样。
“对,这确实不是千雪,不是你我以为的本命剑胚,或者说这才是千雪本来样貌,千雪它从一开始便不是我独孤回的本命剑胚,而是一柄纯粹的魔剑,但是它确确实实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当年我受它影响极深,不斩断它,我只怕已经成为一头只知道杀戮的魔头了。所以当时我并没有想这么深,说是我为了宗门未来考量更是无稽之谈,我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好一柄凶兵。”苏玄咽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它身上挪开,过于浓郁的杀气甚至在剑身之上凝结出了一层层雪白的霜花。
“你小子倒是有趣,任何人遇到魔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你还想要研究一下不成?”独孤回单手抛飞着千雪,浓郁的杀气凝而不散,却始终不能冲破独孤回的掌控。
苏玄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剑本就是杀生之器,本身应该没有善恶之分,只要能好好掌控它魔剑亦或是灵剑都并无区别。”
“有趣的说法。”独孤回将千雪插入身前石桌上,继续说道:“这柄魔剑与我共生这么多年,魔气浸染之下,我的身体早就变成了半魔之身。”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现在我脑子里还会有两个小人,吵闹打架,谁都不服谁,有时候我也会入场与他们两个打成一团,但是打完之后他们还是会继续吵吵闹闹的,我可以随时加入他们,但只要一退出,他们便会当我不存在,来回往复,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干这个,很有趣吧。”
苏玄沉吟半响,道:“不知前辈有没有听过本我,自我,超我的说法。”
“哦,怎样的说法,说来听听?”
“本我即是掌控人类一切喜怒哀乐,是一切驱动力量的来源,对应的便是前辈的魔念;自我即是自身意识的集合体,是认识到我是我本身这件事的灵魂载体,或许可以代表前辈的主意识;超我则是人间规则、伦理、道德的集合,一气化三清,三清合一缺一不可,我们普通人可能是三魂合一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但前辈因为某种变故导致三清分离了,才会出现“自己”与“自己”打架的情况。”苏玄挠了挠头笑道:“我说的可能不太准确,前辈凑活着听啊。”
独孤回幽邃的双眸微微闪亮,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与他们打一架,打他个天昏地暗,地陷天塌分出个老大老二就能三清归一了,确实有一试的价值,小子从哪里听来的?不像是你这个境界能悟出来的道理啊。”
苏玄打了个哈哈,笑道:“哈哈,我哪有这个本事,是从一本古经上看来的。”
“什么古经?一气化三清,听起来像是某种秘术,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我或许能参出一门惊世秘术来,当然若是不放心我,那就当我没说。”
苏玄摊了摊手道:“一位前辈口授了几句而已,那本古经也是残缺的很,而且是用我看不懂的文字记载的,要是没有那位前辈口授的那两句,我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可惜我只听了一次,下次再要去寻他,便寻不见了。”苏玄说起谎来越来越熟稔,即便是独孤回也看不出破绽。.
“可惜了一桩仙缘,那位前辈一定是位功高参天的顶阶修士,你可能错过了一次一步登天的机缘了。”
苏玄双手抱着后脑勺,耸了耸肩道:“无所谓,我对那成仙成佛本就没什么执念,一切顺其自然便是最好。”
“我要是有你小子这样的心境,当年也不会被这心魔钻了空子。”
“心魔吗,我觉得独孤前辈的魔念与心魔还是有点不同的,您说这柄魔剑会不会本身就还有剑灵未灭,只是与前辈的灵魂融而为一了呢。”
因为红尘便有其灵性存在,苏玄不相信这柄更为玄异的魔剑没有剑灵的存在,若是剑身之上没有,肯定藏在了别的地方,独孤前辈当局者迷,可能还没他一个外人看得清晰。
“有道理,今夜你好好修整一下,我明日便与你上最后一课,你要做好准备,肯定不会太轻松。”
“前辈尽管放马过来,这么多次被你打趴下了,我哪次认过怂的?”
告辞之前,苏玄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某株异常粗壮的竹子。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苏玄走后竹林里便响起了震天的惨嚎声,声动九霄,极为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