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城西林府的方位朝着这京城中央瞥上一眼,此刻大抵会看到一个京城中并不多有的万人空巷的盛况。
人头攒动,恍若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奔过来,而那乌泱泱的队伍中间,一辆青色流苏挂坠的马车杂在其间,一动也不动。
那驾车的猛地将缰绳一勒,车身一阵剧烈的震动,里头的人受了颠簸,一声惊语,便扯开帘子问话:“怎的了?”
洛严的语气十分的暴躁,不过配着他那副只微微皱着眉头的脸,那厉色倒是减了不少。
那驾车的十分无奈地回头看他一眼,都不用回话,是个明眼的都能够看见,前面已经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林应方才说了那样的话,虽是一时心急说的胡话,不过失控一样讲出来,听来颇为他内心真实所想。洛严心上来气又正愁没处撒,撩开帘子便十分的不客气。
眼下见了这样的境况,又看那小厮颇为无辜一张面容,霎时又柔声细语了起来,话毕将帘子撂了重新坐了回去。
已经是冬末的七九岁节,天气仍旧不暖和,只稍稍透了透气,林应便好像身子又见了风不舒畅了,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不过尽力遮掩着,倒是动静不大。
本来车子就这样左右颠簸着倒也还不大觉得尴尬,如今静了下来,只这么干干坐着,林应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过这皆一切是因自己而起,他又不能够再做什么,便只能暗搓搓地受着,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过叹口气迷个眼的功夫,那边洛严屁股沾着位子还未再暖得热,却又一次起了身。
这一回倒是干脆一跃下了地去,
林应忙也将身子一弓到前头来,因着够不太着,所以只扒开一个细缝问话:“你要做什么?”
洛严落地了张望了一番,终于寻到了想要的地儿,迈着腿刚要走,听他问话又转头一笑:“林大人放心,我这个昏庸狠辣的主儿不shā • rén!”
顿了一顿,见他还未放下帘子,又上来帮忙捂严实:“就算本官真的shā • rén,也绝不会与林大人扯上半分钱的干系,林大人可满意啊?”
林应知他心上将这事给记下了,就算再解释也没有用处,便也将身子直了回来,趁他还没有走,又忙补了句:“你身上有伤,还是少折腾的好!”
说完外面没有动静,过了一阵子,那驾车的小厮回来禀话。
林应实在闲极无聊,见他将头往里一瞧在搜寻着洛严的模样,便先开口问话:“这境况是又出了何事?莫不是这城中又出了笑话,都赶去凑热闹吧?”
这城中的人便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成日盼着哪家有什么事端看个热闹,打发日常无聊光景。他平日里不大在意这些,便是正月十五那日才十分深刻地受着这招儿。
那小厮闻声面色不大好看,一直眼睛微微眯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肯吐露一般,支支吾吾的字不成句:“这…….其实是…….”
还未下了决心说出来,身后忽然被人一拍,回眸望过去,洛严就站在身后,一说起话来,口中喷涌着水雾:“可打听清楚了,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一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叹了一句:“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然后将身子一侧,踮着脚窝在洛严耳边上言语了两句,洛严面目骤变,惊叹二字:“什么!”
这事看起来是越发地玄乎了,林应心上好奇,也约莫做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测,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洛严,意在询问。
洛严手中持了件瓷盅子,盖边上还在徐徐冒着热气。眉心一皱,先递了上去,嘱咐着:“你身子上了风寒,先将这雪梨喝了。”
林应知方才一言已经伤了洛严,眼下也不好拒绝他,便顺着这么个台阶下了,接过来三两口喝了个干净,这才敢寻常语气一般与他接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盅羹汤入了肚中,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洛严忙伸手将那瓷盅子接过来安置下,然后纵身又钻了进去,看着街上的人流已经稀松了不少,只言语:“回林府,走小路绕去后门!”
一切都定了下来,他回身看见林应正瞪着一双大眼珠子看着他,眼里尽是渴盼的模样,长长吁了一口气,才终于言语:“案子又出事了,有人在你府衙上击鼓鸣冤!”
“谁啊?”
这话像是肯定了林应那不好的猜测一样,他忽然间变得十分的慌张,两个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表现得颇为紧张。
一阵猛烈地晃动,车子被趋着向前行进,林应没有坐稳身子往前一扑,洛严满怀心事抬手将他一扶,紧皱着眉头,将身子朝他边上挪了挪,话说得十分的小声:“是…….何见!”
这个答案一出来,林应显然是一副没有想到的模样,虽然还是瞪着眼珠子怔了一下,却并没有表现的更加激动,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忙重复了一遍:“何见?”
洛严为他的反应感到诧异,不知道究竟该是忧心还是应该高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应和着:“嗯。何见!”
“那加上之前的玉石,莫不是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他低头喃喃着,思量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见洛严正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嘴里好像还想问话:“微之……”
方才自己那般激动,如今这种状况下,他更不应该表现得十分淡然。又怕被洛严看穿了心思,于是忙朝着外面的小厮喊话:“再快一些!”
洛严一句话卡在喉咙没有说出来,见他有意掩盖,也便不再继续下去,默不作声静静坐着,马车经了小道飞速行着,到府上时候不过一炷香光景。
城中百姓早将林府前门大街团团围住,牵着孩童的,端着饭碗盛着吃食的,还有发髻子扎到一半,另一半还皮披散着的。人们争先恐后,空前盛事,想要窥探这一场审官的好戏,像是将常日里被欺压的气都压在了上面,预备着靠着这案子泄上一泄。
马车在后院小门停了下来,林应忙下了车上了廊子往前厅奔过去。洛严在身后跟着,两个人顺着府院前的拱门往边上一拐,便是到了府衙的正堂上。
这府衙是上一任主人建造的,留到这一任,常日里也不审案子,林应便将那大门给闭了,素日无用,只得人打扫着,叫它不落灰尘即可,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启用的一日。
两个人从旁上走出来,见这堂子中央不知从何处唤来了几个衙役,衙门口容四个人并肩行过的大小,望过去后面乌压压一片人头,看起来就叫人心上一惊。
何见就跪在大堂正中央,隔着身上单薄的衫子,就那样跪在地上冰凉得伤人的青石地板上。那地板被擦得亮到泛着微光,人墙将风口给挡着勉强能够抵挡些,也叫何见好受不少。
迟聘正襟危坐在高堂之上,堂上高挂明镜高悬二字,他一手扶着惊堂,一双眼睛死死地与何见相视着。
不过何见那边是咧嘴轻笑着,不知为何好似十分的开怀,而他一双眼珠子已经被眼泪给浸湿了,不知道视线还请不清楚,柔弱模样僵上一僵,看着叫人十分心生怜惜。
“本官再问一遍,人…….当真是你杀的?”
迟聘声音一顿一顿,这句话说完,泪珠子总算是兜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大人,我说过很多次了!”
何见言语轻松,好似只是犯了如小的时候闯祸偷了别人家种的西瓜这样的小事一般!
“那你为何要杀他?”
这么久了,迟聘一直都在等着,见林应两个走了进来,这才继续向下问。
“他看上了我的玉佩,便着手偷了,只是后来被我发现,便与我大打出手。三位大人都知道我爱玉如命,所以一时失手将他错杀。”
他借着这一层关系,说出来的话不为让林应三人相信,只为了门外的成百上千双耳朵。
“那……..玉佩现在在何处?”
迟聘似乎已经着实坚持不下去,最后的这一句话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底气,像是一直在压抑的情绪终于要把持不住冲破禁锢了一般。
林应回头看了一眼洛严知那玉佩就在他身上,使眼色想要提醒他不要拿出来。哪知何见却忽然将头一抬看了过来:“我抛尸的时候将他遗失了,后来被顺天府上的大人一同从护城河中捞了上来。”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忽然一顿,然后声音糯软带着央求:“尚书大人,那玉相当于何见的命,对您着实也没得什么用处,您可否将他还给我。”
迟聘不知怎的了,在这一刻忽然间不能够自已,用手将眸子一捂,然后快速地钻进后堂去。
门外瞬间一片哗然,洛严忙将我一推,身子顺势倒在那座位上,林应即刻便懂了他的意思,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