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聘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林应,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间情绪近乎崩溃。
他们相识算来已经近五年光景。这么久以来,虽然日子过的并不是很好,他倒也性子刚烈,很少流眼泪。
可近来几日,他却频频恸哭,难过到心伤。
洛严咧了咧嘴,身上的伤痛实在难以掩盖,不过一瞬的功夫,即刻便恢复了平淡,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将另一只手也搭过来,死死将林应牵扯着眼睛一眨一眨,神志似乎有些不大清晰了。
“外面天冷,还是快些将他挪到屋中去吧!”
迟聘见他已经慌了神,只顾着难过。一句话出口,他久久没有反应,忙伸手将他一拍:“愣着做甚,人命不要了不成?”
林应恍然回神,抬袖子抹了抹眼泪,又看了一眼已经近乎昏迷的洛严,即刻随着迟聘的动作搭手跟着,嘴里忙嘟囔:“对,快救他,快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
两个人踉跄地入了房门去,血迹在屋前扯成一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城西地处偏僻,到城中需得一些时辰。何见驱车出了门去没多久,洛严便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恐是再也等不到大夫前来。
迟聘幼时长在山边上,草药识得一些,见眼下也无计可施,便出门去随手挑了几颗能够止血的苗子来。
重回房中之时,哪料着洛严手下的贴身的小厮已经带着郎中伺候下了。立在床边上细问林应来龙去脉,听说是洛严出来府上就带着的,只是两个人都觉得,似乎从来都不曾在府上见过。
迟聘打眼扫了一番他带来的药箱子,连一些出诊必备的物件都没有凑得齐,更别提会带着什么旁的灵丹妙药,表情言谈看起来都十分可疑。
他将林应往边上一拉,问了一嘴:“信得过吗,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恐是我们一府的人都得丧了命陪这位爷!”
迟聘一想向说话喜拐弯抹角,但在林应面前却坦诚毫无掩护,就像忽然间卸下盔甲好好歇息着一般,根本丝毫不在意一些用词,有什么话都用最直接的话说出来。
这也正是林应认为的十分难得的一点,所以他也并不去劝迟聘委婉一些,眼眶里头泪珠子还在打转,不过却不再啜泣,情绪稳定了许多,十分无奈地看向迟聘:“如今也没得法子了,只能赌了,若他出了事,你们尽可以将这罪过多推到我身上。我如今死不足惜,你和何见一定要好好在起!”
话说到尾上,面容上是一股子绝望,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音调子刚落下,迟聘忙伸手将他嘴一捂:“呸,说得什么糊涂话。照你这般说,我等岂不都是无情无义的人,再说了,他洛严平日里得罪的人还少么,就算死在咱们府上,又跟你我有何干系!”
林应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迟聘是为自己说话,可洛严毕竟是为了救自己,被迟聘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是个没心肝的主儿,忙出言反驳:“这话不是这样说的!”
只是还未再说下去,视线一抬,迟聘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奇怪,让他骤然停了嘴。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迟聘眼神忽然变得十分的认真,两步凑到他面庞前,轻声细语,悄得没旁人能够听见:“微之,你该不是动心了吧?”
林应一怔,神色慌乱,想要辩驳。可张了嘴后却又觉得越解释似乎越是无力,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撂了一句:“等他醒过来吧,有什么事情等他醒过来再说吧!”
迟聘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动了动,沉思了一阵子,连连点了几下头,眼神不敢看向林应,语速极快地说:“你陪着他吧,既是有大夫在,大可不必担心,何见他新得了上好的玉石,花了大价钱购进了的,我得去陪看着,免得出什么事情。”
他尽量表现的十分不在意,语气十分的不以为然。罢了急忙掀帘而去。
外面风雪肆虐,已至不可收拾的地步,推开木门,连棉布帘子也被扬了起来,雪沫子噗噗地迎上来,林应也不顾他,忙上前两步将床榻边上的帘子拉了起来。
大夫为他把了脉搏,热水烫了毛巾,缓缓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正撕扯着洛严肩膀上的衣裳。旁上的小厮见林应他贴了上来,眼球子一转,看了一眼床上的洛严,即刻将林应往一边一扯,忙道:“大人,大夫说了,我家主子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伤口有些深,要小心处理,我看你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可好?”
那小厮身形比林应高些,挡在面前,将整个床榻都遮盖住了。他微微踮着脚尖绕过那小厮的脑袋,将将看见洛严的脑袋。那一张冰凉的俊美面容依旧一动不动,从然淡然,好似没有一丝痛苦。
还未来得及再看一眼,那小厮也不再言语说动,直接开始动手将他往外拉扯着。
“大人,为了我家大人好,您还是别让小的为难才好!”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眼,他这才忽然间意识到,说来到底眼前这个人才是洛严身边更亲近的人,自己又算是什么干系呢,凭什么对他这般上心呢。
两个人顺着石阶出了屋子来,地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院上的寒梅落满了白雪,已经彻底分不开来。狂风拂面,掀起层层白雾来,他拂袖一挥,有些遗漏的打在脸上,叫人更加得清醒一些。
他思绪复杂,忽然有些怕,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旦有人和自己亲近,最后的下场都会变成这般样子。
金先生那样好的人,年纪轻轻不寻个好人成家,却独独将他们这些个流浪无家的人儿尽收麾下,每日悉心照料,人至中年,未曾嫁娶,未曾享乐,便一命归了天去。
要说好人短命的话,可洛严这样在别人眼里已经坏透了人,日日被人惦记着性命,却还是一朝不慎便出了事,着实铁证这是个悖论。
是不是他早就应该找个没人的地界躲起来蹉跎度日,免得再将迟聘和何见拖下了水,那个时候,恐是再做什么都后悔莫及了。
立在门外,身子猛地一失力,脊背往门面上一靠,一屁股便坐在了地面之上,心境是无底的绝望,意境幽凉,叫人黯然神伤。
梅花寒香阵阵铺面,不由地叫他想起那句诗词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到底是真真有所感慨的时候,才能够真正领悟这词句中的意思。就像洛严的温柔与冰凉,到底是各有千秋,却独那一份柔软,打进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那是先生死后第一个肯豁出命保护自己的人,林应第一次十分清楚地发现,自己真真是对洛严动了心思。
发着呆,人倒是没有睡着。待着那大夫推门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光景。
外面天气冷,他蜷缩在一角落,丁香来劝过他一次,劝他到前厅暖一会身子,他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那地面长到了一处。
最后丁香无奈,只好强行给他加了几身袍子,此时迅速立起身来,竟是已经染了风寒,剧烈地打了一个喷嚏。
“青山他怎样了?”
身上披着的一层又一层束缚,在站起身来的时候统统滑落在了地上。脸上只是一心的着急。
丁香忙屈身在地上捡起来,重新给他遮上,头一遭逆了他的意思抢话:“大人染了风寒,还烦请大夫开个方子疗养!”
林应回头瞥她一眼,也没有说旁的,回身过来的时候,大夫轻轻一笑开了口:“没什么大碍了,我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药两天一换,好生将养着便是,只是有一点,别有大的动作,伤口容易崩裂开来。”
说罢见林应忙点头,又转头向丁香:“小姑娘,你且随我来,两个人的药你都顺着带回来吧!”
丁香行了礼,跟着步子走上去,还不住地回眸看着林应,见林应撂了身上的负担,健步进了了屋子去,须臾之间便没了踪影。
进了屋中去,撩开帘子一看,里头洛严竟是睁着眼睛的,见他一脸的焦急,跑两步喘着粗气,咧嘴一笑,打趣道:“怎的,怕本官腿一蹬尥蹶子了啊?”
林应脸猛地一拉,见他还能够开玩笑,长吁了一口气,但是猛吸了一口凉气,这时候咳嗽再也压制不住,一阵猛烈晃动,抚着胸膛十分不舒服。
“唉,你莫不是一直在屋外受着寒气吧,好了,我不与你开玩笑了!”
洛严本十分开心,见这状况忽然表情皱在了一起,忙要起身上去替他拍拍肩膀,却被他猛地用手一压:“你先顾好你自己吧,我不过是小病小灾,不碍事的!”
两只手碰触再一次,洛严十分自然地与他是直接紧扣,林应身子猛地一哆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却并没有松开来。
“微之,我这伤,恐是要在你府上再赖一阵子了,大夫说……”
“我知道,你且安心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