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护心

读了圣贤书的,一向对无赖没得什么法子,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

不过林应到底是个聪明人,懂得顺随与迁就。明白对于洛严这种人,你越是执拗,他便是越发来劲头。

要想脱身,你得跟他讲他的道理。

虽说有些突然,但到底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情。他缓缓松了身上的挣扎,侧过头去瞧了洛严一眼,然后再转回来低头在杯子边上抿了一口。

没有细品,却能够尝得出,那是雨后君山毛尖的沁香。这等贡茶,他也只在当年中了状元的时候尝过一次,足足念了有一年之久,也能够看得出,洛严究竟将他调查得多么详细。

不过今儿天暖,方才初下的雪沫子一落下便化作了水,还存留不下踪迹。就算花蕊上落下些子,也都还没能蘸了那寒香。所以洛严这话不过是唬人罢了,好似瞧得他用了心思,而不是单靠着自己富贵来收买人。

“好,茶我喝过了,你可以松开了吧,我要回房休息了!”

虽说这物件足够吸引他,但到底儿如今不是个品茶的好时候,这一点他倒是拎得清楚。

而洛严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般的反应,突然一惊,半边脸微皱:“啊?”

面上有反应,身上束缚着林应的双臂也随之松了下来,林应他忙趁机脱开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门走过去。

雪沫子越来越大,打在手背上晾得很。只觉得连风也都变得尖厉起来。

“喂,喝过了茶,我就当你不生气了!”

他跟着林应的动作站起来,手上的茶杯没有拿稳,砰的一声摔碎地上,声音刺耳得很,配着院上的寒气,叫人直打个哆嗦。

湿湿的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遮盖,一排脚印子踩踏过去,只那地界处泛着亮光,刺进眼里去。

林应已经踏上了门前的石阶子,骤然停步咽了一口唾沫,还是毅然决然的语气:“下官说过了,什么都未发生,所以谈不上生气。大人也不必再折腾什么了,劳心费神的,对谁都不好,还是把心思收一收,别将什么物件儿落在府上才好。”

“大人做着贼匪的勾当,还要提醒本官别落了物件儿,是否有些假情假意呢。”

林应话刚说完,洛严即刻便凑了上去立在他身后,见他颇为惊诧地回头,脑袋一歪猛地凑上去一吻。

林应一愣,往后一退受了台阶的障碍,一屁股坐在地上,洛严才弯下腰去解释,语气迷蒙暧昧:“怎么办,本官还是没有法子,微之你盗心一把好手,竟是比当官还是材料,已经将我吃透了,我再没机会可以逃脱。”

身子一屈,裤口从长靴里露出来,冷风得了空猛地灌进去,叫人承受不得。

林应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咽了几口唾沫依旧觉得喉咙很干。手忙脚乱从地上拾起身子来,最后眼神里竟泛着惊恐,口中结结巴巴言语:“你……你……”

好半天字不成句,最后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喊了出来:“你身后有人!”

洛严本还在想着,自己这话为何让林应这般害怕。忽的听了他这一句,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只闻得身后刀在空中一抡的响声,忙弯下腰身覆在林应身上。

两个人身子纠缠在一起,往边上一滚,那刀刃锋利,砰地一声击打在台阶之上,生生刻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这般力道若是方才击在人身上,恐怕能保住命也得少条胳膊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将视线往同一边扫过去,眼前那持刀的依旧是个浑身黑衣的家伙,同那日洛严交手的梁上客身形十分相似,林应猜测该是同一个人。

只是既是来取命的,定是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不过这一眼的功夫,那刀又横着一转扫了过来。

脚步抵着台阶的边沿,洛严十分费力地将身子直立起来,还未等着那刀子靠近林应,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汇集在右脚上,整个人翻转起来,猛地朝着贼人胸膛踢过去。

那人随着手中大刀应声落地,林应还未及文化,洛严便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谁指使你干的?”

不过到底还未算是赢了,所以这话就算说得再狠也是无济于事。对方更好似被这一脚彻底激怒了,捞起手边的刀便狠厉地冲了上来。

洛严伸手将林应往边上一推,几乎隐在了那梅花丛里,接着在旁上折了根梅花枝子,两三步反迎了上去。

林应又恐他不是那人对手,抬手想劝他:“喂,你行不行啊!”

风声不大,雪沫子却越下越密了起来。洛严头也没回,全然当做没有听见一般,奋力地张开膀子,想要将林应护在身后。

院堂中央,刀刃与那干枯的枝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两个人却像是失了理智的猛虎一般,磨尖了牙齿,奋力厮杀在了一起。

林应立在一旁干干地看着,眼睛一眨不敢眨,一颗心在胸膛揪着,呼吸都重了起来,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急得直拍双腿。

眼见着洛严是节节败退的阵势,他觉得不能够坐以待毙,想着若是人数多些恐还能吓上他一番,悄然顺着花丛缓缓踱步到那廊子边上,又不敢走的太远恐洛严一个人出事,便就立在那处大喊着。

“有刺客,快来人,快来人啊!”

前院的人忙了一天,这个时候该歇下的差不多都歇下了。

他这么惊声一呼等着传过去隔了无数的障碍已经听不大清楚,所以几声下来不仅嗓子哑了人也没出来,反而还惹了那贼人的注意。

偏巧不巧,洛严手中的枝子正好得空,用力朝着他腰腹刺过去,力道之大几乎穿透了血肉。

那人被刺伤发出一声低吟,觉得处了下风,挥着胳膊将那枝子截断,反身便朝着林应刺过去。

周身虽有树枝子挡着,不过他身子到底没有习武之人轻便,刚跑了有两步便被那人在廊子中央追上了。

脚步声听得已经十分的近,身后的石灯亮光照过来将那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十分的长。

洛严的声音在身后大喊着:“小心!”

林应一边跑着一边回身一望,洛严正健步从一旁狂奔过来。只是那刀刃此刻已经到了头顶不远处,将脑袋猛地一低,浅浅埋在怀里。

眼睛一闭,心上一揪,只听得一声撕裂的声音,有些许温热的液体溅在他脖颈上,然后一个身体猛地倒在他背着,让他心肝上一颤。

猝不及防,侧脸一看,见肩膀上正搭着洛严的脑袋,正频繁地呼吸着,热气喷薄着自己,鼻息间有一股淡淡地血腥气。

“青山……”

他一个踉跄顺势倒在地上,回身将洛严拥在怀上。这个时候前院上的人才举着火把家伙凑了过来。

身后的黑衣人见况也不再继续有动作,或许是为了保命,捂着身上的伤口请轻咳了两身,此刻终于使不上力气,连步子也都变得十分的踉跄,勉强越过墙壁落荒而逃。

林应将手从洛严身后挪出来,只见殷红的浓浆遍布个手臂,将他淡青色的衣裳惹得一片斑驳。迟聘忙凑过来,嘴里问着:“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手间一边屈身帮忙将洛严往房中抬过去,一边打发何见去城中请个大夫来。

这般慌乱的时候,总得一个人保持冷静,在迟聘眼里,那个人永远都只能是自己。

哪想着两个人一搭手的功夫,洛严忽然一口脓血从嘴里喷溅了出来,那血迹又溅了林应一身。

若是说方才还只是惊诧,那么此刻,林应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他心头上一直有个声音在害怕,洛严会不会因为救自己,就这么将命留在了他府上。

洛严最边上沾染着血渍,僵硬的脸上却忽然朝着他露出一个不大的笑脸,两排牙齿上已经被染得通红,好似忽然间,周身到处都布满了血迹,这般程度,半只脚恐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去。

他将手缓缓抬起来,林应便即刻双手接过来紧紧地握着,这个时候才突然间发现他拇指上一块硬硬的东西。翻过来看了一眼,惊见是一块伤口形成的疤痕,脑间快速思量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间视线被泪珠子染晕了,将那昏黄的灯光折成模糊。

他清晰地记得,昨夜洛严将他抱进屋中的时候,因为他浑身哆嗦,当时什么也没有顾得,直接搭上手,将已经烧了许久的火炉子往自己这一边挪过来。

那伤口摸起来分明是新结的痂,来由自然不言而喻。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的傻,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般纯真,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洛太傅的儿子。也不是那个用尽了心急,想要得到自己的卑劣小人。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过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废人,死了也罢,可你有你的高位,你的恣意生活,何苦就这么平白为我舍了?”

他说着,最后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