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安慰

洛严看着那架势也不好再待下去,如今林应心上难过,而自己偏偏生了个不如意的法子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拍拍迟聘。

迟聘一抬眼,他伸出拇指朝后一指,叮嘱着:“同他解释清楚,别让他太难过了!”

洛严心上明白,迟聘和他一样是个擅于言语的,只是碍于位子,往日有些话总是少说为宜的。这安慰的事本是要由着自己来的,只是也不知道怎得,自己在林应面前就像是个全无主意的痴傻一般,只要林应那泪珠子淌出来,他一颗心都乱了。

迟聘也并不想搭理他,却还是依旧点了点头。整个院子都异常的安静,叫人无所适从。倒是旁上何见问了一嘴:“尚书大人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

洛严常日里不太搭理人,只是如今局面太僵,多说一句话缓和倒也是好的,便破天荒地回了话:“这人啊,不怕犯错,错了便是要改的,且还需得做些弥补才行!”

他说完话看了林应一眼,他眼神依旧没变,泪珠子也依旧淌着。旁上何见听得迷迷糊糊的,抬手直挠脑袋。还未等得再问话,视线里人影已经出了大门去,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再回过身的时候,迟聘已经趋步到了林应身边,将身子背过去抵住门框,长吁一口气,昏黄灯光下,白雾清晰可见。

“你知道他的,他最重名望,你帮他洗了冤屈又如何,旁人依旧还认为他是个罪人。对他而言,那就像是一个牢笼一样,他走不出来。”

迟聘刚刚哭过,声音听着还是有些别扭,但其中有七八分努力地克制与认真。说起话来还依旧是满嘴的江湖气儿,罢了后便将头沉沉低着。

他本也十分脆弱不堪,此刻也需要一个人来安慰。可在林应面前,他宁愿自己是要强的那个,是可以让他觉得可以安心依靠的那个。

不过片刻之后,又怕他这般性子会在心里将自己话中责怪的意思加深,思量了一番,只好忽然强行扭转话锋:“微之,你活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信命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圣贤书所言,这不一直是你心上所信的么?”

到了话尾儿上,他想到了自己去世的爹娘,不由地颤了颤音儿,接着猛地吸了吸鼻子。

夜凉如水,尤是寒冬腊月里,风簌簌地吹着,近乎将人的面皮都快要给冻掉了。

林应双颊通红,本是陷在深深的悲伤之中,却忽然在这一番言语之后抬起头来看了迟聘一眼,这让迟聘着实松了一口气。

迟聘与林应相处了这许多年,知他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悲欢喜乐全都表现在脸上,眼下这境况,照着多年来的经验看,该是已经没了什么大碍,待他自己再想上一想,一个人难过一阵子,这事也便掀了过去。

他缓缓将林应拥在怀间,拍了拍他的背后。何见面上不快,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眉角将将一皱,迟聘却已经松开了手,拉着他快步离开了。

夜依旧还是长夜,狂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四处翻飞,城中万家灯火由明到暗,至凌晨时分已经灭了八成左右。

林府上的忙活也早已经停了,丫鬟家仆忙得腰酸背痛,沾了被子便着。只余下管事的在堂上续了香蜡,又取八角灯笼来在府上巡视一圈。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见林应依旧跪在那帐子外面,便上前去劝了劝,只是他没得什么反应,愣愣地低着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灭了灯,走的时候托守夜的立在大门口帮着照看。

一切都得以安定,没得什么叨扰之后。洛严这才带着他用来弥补的物件姗姗来迟。

算上去,离他出门去,竟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有余。他健步轻捷,怀间抱着俩酒坛子从开了很小的门缝里挤进来,然后小心示意那守卫莫要出声。

一进门来便忍不住立在檐下长叹一口气,因着眼前的场面倒是如他所料,正堂上红烛随风嘶嘶作响,堂子门口林应依旧还在。

其实他心上清楚明白,就算迟聘是有回天的本事,这今晚林应也注定是个不眠夜。

不过没有预料到的是,全府上下这番时辰竟是一星一点的声响都没有了,而且林应身旁也没留得个人作陪。

他此刻倒是不哭不闹了,不过却看上去阴气沉沉,倒还不如哭闹出来,这般有什么话都压在心上的性子,憋在心里反倒容易憋出什么旁的病来。

叹完了气,忧愁过后洛严紧接着又是一阵窃喜。林应眼下如此难过,既然无人作陪,他便看做是迟聘两个留给自己的机会罢了,且这庄严而神圣的任务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他先未顾得林应,折腾了一番,从柴房取得些柴火和煤炭来,奔着自己屋上去将炭火炉子给引着了,然后又在这狭窄的地方上置了台方寸大的圆桌子,又取了两把檀木靠背椅。将方才从府外面抱回来的酒坛置于桌上。

出门去的时候,发现林应卧房的灯亮着,上前去一看,见屋中丁香正在焦急地来回走着。出声一问,才知是迟聘嘱咐了她莫要上前去。

打发了她下去歇着,心上来了计策,举了桌上的茶壶直接往那火炉子里一倾倒,嘶嘶的鸣声之后,炉中盈盈火光即刻黯然,只留了丝丝烟尘。

万事俱备,他取了件狐皮裘衣来,这又上了廊子直奔前院而来,偏又事巧,刚拐过弯儿来,又逢上林应轻咳了两声,也犹豫不得,便奔着他过去了。

“天儿凉,微之你身子并不健硕。这般作为,可是打着算盘,待你病了,好叫我伺候你?”

他一边将衣裳给他紧紧地一裹,在胸前飞速将那锦带打了个结,立定了片刻,接着将头绕过他肩膀反着看他的面目,戏虐着言语。

“你还是承认吧,其实你心上早就有我了,是不是!”

他的面目贴得很近,鼻息间的热气喷薄在林应脸上,那温暖让林应的表情有些许的变化。

林应连抬眼的意思都没有,听他的语气脑海中便已经能够补得出来,他那一张比这冬夜还要凉上几分的面目此刻布着的几丝诡谲的笑。

“滚开”

嘴唇有些泛僵,脸颊也微微失去了知觉,他面目恍若一动不动,声音也不知道从何处飘出来的。

洛严手一直捂在他胸口上,缓缓地觉得连自己的手心也都被捂热了,这才松了开来。直起身将头一仰,哼笑一声:“倒是还能说话,说明有救!”

将将话毕,身后一阵阴风钻进来,他忙立在后头帮着林应一挡,只是可惜那案上的一支蜡烛不偏不倚地被吹熄了。

林应见况有些着急,慌忙抬手去拿旁上的火折子,只是无奈双手僵直,往案上一拍,下意识用力牢牢一握,却怎得都使不上力气,那物件一次又一次从手上滑落下去。

洛严在身后看他一番又一番动作,虽然不言语,却显得十分的急躁,最后干脆一把抢过来将那蜡烛点着了,然后将火折子随手一扔,屈身强行将林应抱了起来。

“你…….”林应吓得身上一颤,如此动作,身上的衣裳裹得更严实了些,更觉温暖,微微挣扎了两下,见没有丝毫的效果,也便轻易地放弃了。

嘴上喃喃着,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刚刚出声一个字,便被洛严抢过话头来:

“晚上寒气太重了,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我们进屋去!”

他语调严肃,相比商量,更像是一种命令。且脸色也不大好,林应也不想动静太大扰了旁人,便没有再拒绝,安安静静地随着他走。

夜色暗暗地看不见星月,院上的石柱上的灯罩是素白色,黄色光晕明明白白透过来,照得满院子极其亮堂,竟是有些晃人眼珠子。

一声开门的吱扭声响之后,烛光剪影之下,两个人身影迅速地闪进门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因着方才洛严出门去时将酒罐给打了开来,此时氤氲着一股酒气,酒香浓郁,轻轻嗅上一嗅都觉得十分的醉人。

他将林应缓缓放置在挪进来的靠背藤椅上,还有意加上了几层垫子,在那炉子边上衬着些棉布毡子,用力地往林应边上挪了挪,然后小心地将窗户合得更严实一点。

林应静静地没有说话,候着他备好了一切,站在身旁上摇头晃脑寻着还有什么纰漏的时候,正好身子上已经暖了和些子,活动了一番下颌,才缓缓张嘴说话。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洛严一怔,回身看他。见他主动开了口,倒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欢愉,忙走过来坐在他边上:“我要做什么?微之你该否是说错了话。此情此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应是一句道谢吧!”

他停下片刻,还不等林应接话,又继续说;“算了,我且当你方才在门外面冻坏了脑子,不同你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