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花楼

林应素日里不喜在城中转悠,挑选府邸的时候,还特意要了城西那荒废的宅子,图的就是一个僻静。就连常常上下早朝走的小道子,也都是捡着没有人烟的地界绕着走,寂静舒畅,倒也惬意。

今日跟着洛严迈步子上了大街,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叫人心生烦闷,不过好在自己的事情风头似乎已经过去,也并无人再拿到面上来谈论,倒叫他舒心不少。

一道上心惊胆战的抬袖子遮着面容,胳膊举得又麻又痛。便推了推洛严问了一嘴:“还未到地方吗?”

洛严停步站定,表情奇怪,拿他打趣:“看来林大人倒也非是传闻的那般清心寡欲,你这般心急,我倒不知我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了!”

林应侧脸乜斜他一眼,此刻心上着实没有将他当作那个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来看,毕竟是洛严求着自己来的,他自己有些脾气倒也合情合理。

洛严见他的面目十分可爱,冰冷的表情倒没有融化,不过眼神却是没有那般尖锐刺人了,将他牵着转了半个身子,然后抬手一指眼前那已经被彩色花灯层层包围的门楹:“喏,到了,就是这儿!”

林应得了声忙抬眼看过去,见门顶子上一块镶金的桐木牌子上三个大字:醉春楼。金碧珠翠,十分豪气,便即刻脱了洛严的引领,三两碎步子奔着赶着冲了进去。

洛严此时此刻才露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笑,在身后急忙喊着:“你慢些,莫要嗑着!”。

话毕人已经没了影子,便急忙跟着进了门去,却哪想着视线在门内扫视了一周,定在林应身上时候,他已经被那老鸨牵扯着上了阁楼的香梯。

远远看上去那老鸨喜笑颜开,见他穿着不凡,以为捞着什么大生意了而不肯放过,忙招呼着:“大爷屋上坐,来得正是个时候,这花棠刚开,正品个鲜!”

再反看林应却是一脸的嫌弃与不甘愿,被拉扯着的衣裳已经半截子落了空不在身上。

洛严这一路上本还在思量着着该如何摆脱林应,独自一人前去和九阿哥的人碰头。哪想着此番倒是赶了巧,得来全不费工夫地解决了这份疑难。那边林应目光往下一扫看见了他,他便也假装什么也不知晓,忙将身子转向另一边去。

“洛兄……”

话才开了个头,人已经被拽进了房中去,尾音在半空中颤了颤,传过来的时候有些戛然而止的意思。

洛严忙又将头转了回去,逢上那妈妈砰地一声将门扇摔上,心上的窃喜忽然间又转而成了忧心。

说来林应今个儿若是因着他自己,真真地迈出了这人生的一大步,那这算来岂不是给他给自己挖了坑,到嘴的肥肉自己还未尝个新鲜,就要被旁的人抢了先。

左右思量着,最后心上还是容不下,忙招了个姑娘来,从怀间十分淡然地掏出一锭金子来,要她跟上楼去,嘱咐着只陪那位公子聊聊天即可,不可做那些个出格的事情,事后还会有重赏。

这一番事情做了才算完,他立在堂上看着人那姑娘推门走了进去,这才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低下头理了理衣裳,拍拍在路上沾染的灰尘。目光不经意地一瞥,便见楼下有间宾房门楣上用银针挂着一条红绢子。

洛严目光一仰,重新将楼中扫视了一周,然后径直推门走进去。

阁楼上的名唤香暖阁的屋子里,脂粉香气惹得人十分的不适。满屋子的轻粉色垂帘和穗子宛若是一个午后的春梦画面,墙壁上用来装点的画框中也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

林应捂着口鼻不住地打喷嚏,方才挣扎得有些激烈,却不想这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女人不仅看起来身子健硕,也着实是个力壮如牛的主儿,不过百步距离,他整条右边胳膊已经被勒得生疼,稍稍用力地一碰都觉得十分难耐。

“公子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儿来到老身这里,保管叫您躺到晚上才能挪得动步子!”

看着林应有些无奈,老鸨的的手稍稍松了松,说完话捂着嘴笑得十分的开怀,林应却不懂这个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被强按在屋中的一张三角圆凳上,本就是初来乍到,又偏偏撞见个这般的境况,面上一副受了惊的羔羊模样。小声嘟囔:“这豆腐既然烫嘴,那便不吃才好!”

且说着,眼睛还要不住地朝着门口扫射过去,想要看看洛严究竟有没有跟上来。

早就听说这是个藏污纳垢的地界,朝上的gāo • guān在这儿寻乐子的并不在少数。如今眼前这妈妈十分热络地强买强卖,想偷偷挣扎着逃走没得办法,又不好将事情折腾得太大,林应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正要叹气,大门忽然传来咯吱一声响。林应面上稍稍泛了些笑意,忙将面目一转,不想却见跨进来的是一个双青底的绣花鞋,又顷刻颓然。

半扇子推到底儿,举着轻罗扇子掩面进来的姑娘身着一件素色衣裳。步子倒是轻盈,身上迎面而来的茉莉清香被门外一阵清风带进来,十分沁人心脾,虽然失望,不过倒叫他放松了不少。

旁上的老鸨也跟着转过头来,瞧上一眼,却忽然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一般,连按着他的手也都一瞬挪了开来,两步便到了那姑娘眼前。步子跨得有些夸张,随着一身肥赘晃动,整个阁楼都仿佛摇晃了一番。

“你且在楼下晃荡着,谁叫你上来的,莫要坏了老娘的生意!”

老鸨一边说着,丢了方才一脸的和善肥肉,突然面目狰狞却来,伸出手在来人的胳膊上重重一拧,疼得她身子猛地一揪,忙往后躲着:“妈妈莫要生气……”

说到一半,忽然又抬眼看了林应一眼,低着脑袋往老鸨耳垂边上一凑,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

话毕,老鸨先是面露狐疑之意,之后忽然间喜笑颜开,将那姑娘十分客气地往前迎了迎,这才得了空子,急忙退步到门外头去了。

门一打开,外面喧哗声音聒噪,言笑晏晏,乐得开怀,中间夹着她的欢喜:

“真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老话常说风水轮流转,可算是句实话,今儿这是轮到你身上了!”

她扒着门边上,说了话朝林应一笑:“公子尽可享乐,老身在门旁上为公子守着,必不让人扰了公子春宵好梦!”

这话叫林应不由地打了寒颤,然后砰的一声,门从外面被阖上了。

林应长吁一口气,抬袖子擦擦额间惊出的汗珠子。本是想着,如此也好,不过是个柔弱的姑娘罢了,顶多就是在这儿静坐干捱着,还能看着这姑娘秀色容貌高兴高兴。

他倒是不信,这床第之事他自己不愿意,还有人能够霸王硬上弓不成?

可万般都算尽了,却独独没有算到一面。他有心与那姑娘商议,唤她坐近一些来。哪想着纤纤碎步行过来的婀娜身姿微微一弓的时候,趁势挪开了扇面子露出容貌来,让他一瞬便明白了那老鸨方才的话语。

林应面上一僵,呆呆看着相隔着一张方寸小桌对面的人儿,脖颈间肌肤胜雪,青丝珠钗辉映夺目,期间却有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容。

鹰头雀脑将身子往前一探,厚唇之中掩埋的的龅牙呼之欲出,脸颊上扑着厚厚的一层脂粉,却依旧掩盖不住那犹如漫天繁星一样的斑迹,隔着如此近来看,确实有些骇人。

不仅如此,她倒也以为是林应对他也有意,凑上一张脸上来,手上已经开始十分不安分地摆脱身上的束缚。

“公子即对秋华有意,那秋华便不要了那公子的赏赐,今日定是要公子一亲秋华芳泽!”

本以为是虎口脱险,哪想着是逃了虎口又入了狼窝,不过他倒是眼疾手快,趁着那姑娘还尚未凑过来,忙将身子一闪到门边上,一把将两扇门都掀了开来。

果不其然,那老鸨就站在门旁上,听见有动静,正好将面目转过来,被林应撞了个满怀。

“唉,公子这是怎的,可是有什么旁的需要,尽可提出来?”

林应心上知道,若是不寻个借口将这老鸨给搪塞了,恐是依旧不能脱身,还要在这屋中,同这一个“人间绝色”纠缠上一阵子。猛地心上一计,做难言状:“妈妈着实难为我了,鄙人粗俗,偏偏是个不好女色的主儿,今儿来本就是要问上一问,妈妈这儿,可有绝色男子?”

这话这样一说,他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忽地便涌现出了洛严的面貌,和往日里不巧碰见过的迟聘与何见痴缠的不雅画面。

身后的秋华姑娘扑了个空,小碎步子迈着走过来,不过咫尺的距离,持着一条缎子过来牵人。他趁着那妈妈瞪着眼珠子愣神的片刻,将她缓缓往边上一推,幸得身子单薄,舍了身上的大氅,使了招金蝉脱壳之计溜之大吉。

身后一阵嘤嘤哭声,接着便是厉声呵责听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