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本是江北人,小时候遭了灾跟家中爹娘走散了,后来被那个教书的金先生收养,所以打心底里面觉得,在这天下立足不受人欺侮只得一个的法子,那边是读书。
就是这样一个想法,所以这许多年都不曾习得一星半点的功夫。
不仅如此,年幼的时候挑灯夜读也都是常事,连身子都给熬坏了不少,身上一到阴冷潮湿的天儿便骨节痛得难以入睡。
攀高爬低这一类的活儿更是想也不敢想。随便不经意地摔上一下,都已经足够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所以此刻,就算这场面再怎么不靠谱,他也只能是干着急地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府上一时也没个人可以商量,倒是为难了。
一众人十分兴奋地登了顶,站在木梯最后一阶上,把这两半的把手朝着屋顶上梁子的那一边看过去,本以为可以得见这京中第一美男的相貌,却失望地只能够看见外面悠长宁静的荒地上一片素裹银装,一直向前蔓延着,终于袅袅余音的古寺高墙。
丁香在边上见林应颇为着急,忙开导着:“大人也不必太忧心,方才见尚书大人那般好功夫,也该是不会出事的!”
林应都没有空歪过头看她,视线一直未离开过那已经被人影重重围裹着的檐子。眉心皱着,语气颇为忧愁,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直不经意跺着脚:“你懂什么,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文官,哪能够跟哪些上梁的贼匪相较,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追了上去,实在叫人忧心得很!”
狂风抓着边上的树枝子一阵乱晃,发出一阵阵沉闷碰撞的声响。没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却有人在背后言语:“林大人对本官的安危很是上心啊,怎得方才还要装得那般的生涩,可是面子上羞的不还说出来,还得背着本官在人后说?”
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配上这一段说辞,让人有些恍惚是否是他亲口所说。
林应一心扑在身前的檐子上,神情动作看起来格外的认真。忽然从身后攒出来个身影,一抬声吓得他整个身子一颤,若非是丁香在一旁扶着,定是要一屁股坐在雪窝子里。
抚胸定了定神,心上不舒畅,却也不敢开口辱骂。所以故意阴阳怪气地说着:“大人对卑职有恩,大人的安危,卑职自然是要记在心上的。若是大人在卑职府上出了事,卑职无故落了个谋害恩人的罪名,倒是洗不清了。”
话到中间歇上一歇,又想到了旁的,忽然一笑:“大人怎的走路没声音,这般功夫去做个梁上客,倒是能够金山银山满堆,在这朝中做了这官倒是屈才了。”
接着合了嘴,立在边上满意地笑了。
洛严定了定,将手上的伤口遮掩着,双手迅速地背到身后,向前迈了一大步。林应以为他又有所动作,却听他语气忽然变得颇为低沉:“你当真只是怀的这样的心思?”
“如若不然,大人觉得林应该怀着怎么个心思呢?”他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
洛严将视线依旧在他身上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懂。又抬眼看看屋前已经拥成一堆的女婢们:“我累了,你将这人群驱散了,我收拾了屋子要歇下了!”
林应没有想到,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十分惊讶:“啊什么?”
洛严干脆也不再理他,直接略过他去,推开人群进了那件屋子,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丁香见林应眉头紧锁,惊得嘴半张着久久未能合上,于是招手遣了众人:“都不用干活的么,既然这样闲,那每月的工钱是不是该剩下了。”
一语中地,众人作鸟兽散,接着她又轻扣门问话:“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烦大人移步到前厅用膳后,奴家寻人将这屋里收拾了大人再歇下可好?”
里屋没得声响,依稀看得见亮了跟红蜡。林应这个时候思绪才捋了个清楚,又忙跟着问道:“大人这般好功夫得全身而退,那贼人可抓住了?”
又是一阵沉默,隔了良久,待两个人满是无奈地转身进了长廊,后面才隐隐回话:“今日让他跑了算他命大,改日再来时定取他狗命!”
丁香抬头看林应一眼,见洛严话松了些,便问:“大人,可是再回去请?”
林应倒是一笑:“罢了,我既不能明目张胆整他,那如今他自己倒给我这机会我怎能错过。且饿他一顿,过上一个时辰后你给他端杯乌鸡汤来,他若是不肯喝就搁在外头,没有大碍的!”
丁香屈身得令,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前厅去。
大雪从清早天不亮开始下起来,一直下到了傍晚天色昏暗下来为止依旧没有停的意思,管事的嘱咐人在院上隔一个时辰扫上一次,这府中的小道才勉强能够走人。
林应用过午膳之后一直守在前厅看卷宗,还要不时地找人问上一嘴,府上两位少卿大人是否回来。白日里派出去的人都未寻到什么踪迹,他心上总记挂着,怕由是自己的原因,那两个人又出了什么岔子
但这到底是做的无用功,等管事的到前厅来通禀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得透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林应听了消息忙披了外衣忙走到门前来看,趁着奴才在前提溜着的两盏八角提灯的光,得见外面两个人影晃晃悠悠的,牵着小手一溜烟儿便跑进房来,带了一地的泥水。
他一侧身让道,两个人口中嘶嘶低声嚎叫着,直奔着屋中的炭火炉子去了,挪开搁在炉子上的铁壶,将手伸着在火苗子上互相搓着手,又互相暖了暖耳朵。
丁香一早熬了姜汤,此刻端着送进屋子来,眼睛倒是灵光,见着迟聘身上的衣裳满是泥泞,又带有破损,搁下手上的物件,忙入了内堂去,等林应将门轻掩上转过身来问话时,持了一件衫子来,伺候着他将身上的那件换了下来。
“出了何事,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林应面目上焦急盖了一脸。
迟聘一张脸上冻得通红,两颊上都染了污泥。侧目看向身边的何见时,何见抬袖子替他擦了擦,这让他笑得颇为开怀,顺带着将头一摆,瞪大了眼睛,满口的江湖气与他脸上的书生模样甚是不相符:
“今儿个我们两个作了桩子大事情,微之你可要站稳了听,别吓倒了!”
微之是林应的小字,他不常提起,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叫的人也更少,倒是迟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
林应听他是这般语气与态度,即刻了然该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放松地长吁一口气,缓缓躬身重新坐下来,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大事?你们两个别惹出什么大事就好,还做得什么大事!”
迟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朝着何见使了个眼色,跨步到边上的坐毡上,一把将林应手上的卷宗给夺过来,眸子一抬,思量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今日早朝上出了些事情!”
另一边,何见揭了门走出去,吆喝了一声,过了一会,像是白日里的场景一样,几个家仆搬进来一箱物件。
林应身子慵懒地倚在旁上的方桌之上,将身上的一件狐皮裘衣往紧裹了裹,又看看门外边的动静,歪着脑袋问:“你说的,可是皇帝罚了洛严俸禄的事情?”
迟聘眼里明显一惊:“怎的,这消息竟已经传到了府上不成?”
林应想想白日里的遭遇,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苦笑不得:“话里的主儿白日里来了一遭,你这样的箱子,他带了有七八个!”
迟聘脸色更加惊诧,他却一副懒得再提的样子,又忙将话题给转了:“不说这个,你且说说,你这又是搞得什么幺蛾子,可就是你说的大事情?”
迟聘抿抿嘴,两个人视线往何见的方向撇过去,何见得了意思,将几个奴才打发了下去,亲自躬身将箱子揭开来。
屋中灯光不大亮堂,可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那箱中泛着灿灿光芒的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甚是引人入目。
“微之你还未见过这般多的好宝贝吧!”
迟聘一脸的得意,连着站在边上的何见也笑得十分开怀,像是等待着被夸奖一般。
可这番场景却吓得林应不由地身上一颤,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这……这是哪来的?”
接着瞪大眼睛站起身来,走上前来在箱中翻了翻,见珠翠玉环应有尽有,又想着驰聘方才十分狼狈的模样,咽了一大口唾沫,看着何见问话:“你们两个莫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见看着他一笑,将手一抬在那箱盖上猛地一拍,那箱子吧嗒一声被合了起来。才用手摸了摸鼻子,一脸单纯道:“林大人倒真是极聪慧的,这些个物件,是我们两个偷来的!”
他还未反应过来,驰聘在身后将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补话到:“那洛严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你亏了他三个月俸禄倒是事小,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心上将你记了,往后刁难与你。这些个物件你拿去给他赔个罪,这年头上的事,就算彻底翻了篇了!”
这一番话恍若一道正正劈中自己的天雷一般,林应面目一僵,十分生硬地将脸往后一扭看向迟聘:“你这心思倒是用得太晚了,那位主子眼下已经在府上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