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昆吾刀竟然扑了个空。
钱统领和段师爷谁都没有想到,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苏禾居然能逃脱?
“钱统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黑暗里段师爷的声音阴冷狠厉,与他一贯示于人前的敦厚和蔼面容截然不同。
钱统领的皂靴沉重地踩在青砖上,将长刀颠了颠握住刀柄,倒拎在身前。
小屋里实在是太暗里,微弱的月光根本辨不清苏禾藏身之处。
钱统领停住脚步,摸出了身上的火折子。
他打算重新将壁灯点燃!
苏禾其实就躲在段师爷身旁的另一个椅背后头,这屋里除了两根梁柱和一张红木桌案,空荡荡的,并不适合藏身。
若是等钱统领点着了壁灯,苏禾根本无处遁形。
她捏了捏自己颤抖的小腿,放匀气息,鼓足勇气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为今之计,只有殊死一拼。
若是她能逃出这个小院,兴许还有命活。
苏禾发挥了最大的求生本能跑向不远处的大门。
可惜,她的速度终究无法与习武之人相比,苏禾的手还没有摸到门栓,锋利的刀光已经卷着一股寒意朝她袭来。
苏禾拼命去够近在眼前的门栓,后背彻底暴露在钱统领的视线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原本锁得严严实实的木门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倒,霜色的剑光从苏禾面前一闪而过。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外头掠进来,苏禾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自己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屋内很快传来一声巨响,昆吾刀脱手后重重地砸向地面。
“啊——”
紧接着便传来钱统领痛苦的惨叫声。
苏禾站在门外愣怔了片刻,刚准备拔腿往外头跑,持剑的蒙面黑衣人已经从屋内大步走了出来。
苏禾戒备地看着他,倒退了两步。
蒙面人不理会屋里的惨叫,径直走到苏禾的跟前,将面巾往下扯了扯,露出了里头熟悉的面孔。
是秦邝!
苏禾惊喜地睁大眼睛,就看到秦邝又飞快地将面巾拉了回去,低声道:“得罪了。”
然后他拦腰扛起苏禾,几步挪移便翻出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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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邝刚离开不久,言成蹊的小院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正坐在石桌上和自己对弈,听见动静之后头也没抬,直接将手中的棋子甩了出去。
一阵凌冽的疾风刮过墙头,打落了连片的砖瓦。
“哎呦——”
姜岐玉踉踉跄跄地从院墙外翻进来,手心里握着一枚圆润如玉的棋子。
“言大人好雅兴,上好的‘雪印’,说扔就扔啊。”
姜岐玉纤长的指尖把玩着这颗由上品的蛤碁石制成的白子,通体洁净,花纹精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郡主也好兴致,大晚上的来我这小院赏月吗?”
言成蹊连一个笑容也欠奉,偏头看过来的神色冷若冰霜。
姜岐玉虽然早就听闻过他不近人情的性子,此时也是被这般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的气氛震惊了。
“哎,别动手——”
姜岐玉远远站定,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绝无恶意。
“我道歉,我不该私闯民宅。”
言成蹊无声地睨了他一眼,敛下薄薄的眼皮,回过头去自顾自地收拾棋盘。
姜岐玉感受到他将一身危险的杀气收了起来,方才慢慢走近了些。
她站在几步外,将手中的棋子轻轻一抛。
洁白的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径直落进了装满白子的竹盒里,言成蹊也不去看她,拿起石桌上的竹藤盖扣在棋盒上。
“那啥,我就是来问问——”
姜岐玉努了努嘴,又清了清嗓子,四下打量一圈后一本正经地问道:“秦邝呢?”
言成蹊闲闲地抬起眼帘去看她,沉静幽深的桃花眼微微向下垂着,眼尾浅淡的泪痣,给他这张白皙凌厉的美人面点上了寒冰般的冷漠。
姜岐玉从这双平淡无波的视线里,看懂了他的意思。
关你屁事。
“…………”
现在她算是知道,这位指挥使为什么人缘那么差了。
就言成蹊这副臭脾气,仪鸾司那帮人难道没有想套麻袋打他的吗?
姜岐玉磨了磨牙,在心里暗自腹诽着。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缘颇好的永宁郡主深谙为人处世的法则,诚然她也是不想招惹这尊煞神。
姜岐玉挠了挠鼻子,又道:“今日不是上巳节嘛,我是来找他看花灯的。”
她用鞋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换上一副贤良淑和的笑容。
“言大人行个方便呗?”
听见她提起这件事儿,言成蹊的面色顿时更差了。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越发觉得姜岐玉真是聒噪得烦人。
“不行。”
…………啊?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永宁郡主连着在言成蹊这里碰了两次壁,忍不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活该你被亲弟弟排挤!
姜岐玉眯起眼睛,磨牙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以姜岐玉的耳力自然能听出来,这院子里只有言成蹊一个人的气息。
可惜,他俩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永宁郡主也懒得和言成蹊再浪费口舌,拍拍衣袖便准备走人。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言成蹊的视线立刻望了过来。
秦邝刚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小院里两人格外不对付地一坐一站。
“你去哪儿了?”
“人呢?”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同时响起,还不待秦邝回答,跟在她身后的苏禾便从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里钻了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姜岐玉的视线从苏禾白皙娇嫩的小脸上移开,而后转向一身束袖夜行衣的秦邝。
这才注意到,他左肩处的衣料似乎是被利刃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夜行衣上已经被血迹氤湿了一片,不过因为是玄色的布料,不仔细看得话,确实注意不到。
“受伤了?”
姜岐玉皱起眉头走到秦邝身侧,直接抬手摸了上去。
湿漉漉的,果然是血迹。
“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秦邝的右手,就要往厢房里走去。
秦邝抿了抿唇没有动,先是抬头去看言成蹊,见言成蹊微不可见地点了点下颚,他才转过身跟上了姜岐玉的脚步。
苏禾还没搞明白状况,院子里便只剩她和言成蹊两人。
她其实一进门便注意到言成蹊了。
因为,今日的他格外得丰神俊朗。
平日里的言成蹊自然也是好看的,不过他不是坐着就是半躺着,身上也总是蓝白两色浅淡的衣袍,素净的一点花纹都没有。
今日他换了一身绛紫色交领锦袍,通身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折枝凤尾菊,这个颜色深重,一般人穿上会显得脸色暗沉,老气压人。
不过言成蹊皮肤白皙,气质出尘,绛紫色穿在他身上更增添了几分典雅,像是古老世家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一般,尊贵神秘。
苏禾低头看了看自己乱糟糟的粗麻布衣,脚上的鞋子踩到了地牢里腐臭的积水,鞋面上全都脏兮兮的。
苏禾踟蹰着不敢走上前去,立在门边,沮丧地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言成蹊的声音。
“今天,你没有来。”
“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夹在安静的夜风里,莫名地显得有些委屈。
“我们约好的。”
苏禾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知道。”
“所以,我想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言成蹊澄澈漂亮的桃花眼安静地注视着苏禾,一张白皙干净的脸,眉骨分明,皎皎月光在他单薄的轮廓上投下一道阴影。
冷冷清清的,像是悬崖峭壁上开出的雪莲花。
苏禾被他这双专注的视线望着,突然就有点想哭。
很奇怪,被差役粗鲁地丢下地牢的时候,她没有哭;被钱统领的长刀逼近颈侧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而此刻,安静的夜晚里,没有风声,没有虫鸣,也没有嘈杂的人言。
只有言成蹊温柔而轻声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苏禾突然觉得,眼眶有一点酸。
只有一点点。
苏禾快步走到言成蹊面前的石桌前,垂下眼睫,盖住眼底的湿润。
她忙了一整天,身上混杂着油盐柴火的味道,并不好闻。
她的身形瘦小,罩在宽大的夜行衣里,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小巧玲珑。
苏禾仰起杏花一般皎洁明亮的容颜,认真地看着言成蹊。
“我今天混进了地牢里,见到了杀害丽娘的凶手。”
“可是他的手臂上没有被金簪刺穿的伤痕。”
言成蹊轻轻嗯了一声,垂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盯着她。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段师爷。”
“可是段师爷不相信我,他还想杀我。”
言成蹊咬了咬腮边的软肉,没有出声打断苏禾。
“我打翻了壁灯,本想趁着黑暗跑出去的,可是他们的刀太快了。”
“后来是秦公子及时赶到,才救下了我。”
“我努力地逃跑过,可惜没能跑掉……”
我真的拼命过,我也不想拖大家的后腿,不要丢下我……
苏禾明媚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慢慢地滚落下来。
她倔强地扬着头,似乎这样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似的。
言成蹊冰凉的手掌突然握住苏禾的小脸。
他俯下身来,伸出拇指慢慢擦去苏禾的眼泪,认真地看着她朦胧的葡萄眼,温柔地告诉她。
“今天,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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