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玉挑眉看过来,秦邝自知失言,轻咳一声扭开了脸。
她那双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秦邝身上,认真端详了好半晌,直将秦邝的脖颈都看得烫了起来,才听到姜岐玉带着笑意的声音应道。
“是啊。”
话音刚落人便飘了出去,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的少年刚迈出一步,便看见了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守株待兔的姜岐玉。
少年吓了一跳,转身就跑,一头撞上了身板结实的秦邝。
姜岐玉从后头赶上来,扭住他的肩膀,三两下将他的手腕捆在了身后。
“来,让我看看东西藏哪儿了?”
姜岐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少年单薄瘦削的身板,突然伸出手摸向他的衣襟内侧。
少年怒目圆睁,可惜他的手被绑着,肩膀被人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秦邝看着姜岐玉毫无顾忌的动作,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好在那少年就穿了一件单衣,姜岐玉一伸手便摸出了一大把鸡零狗碎的小物件。
五六个颜色各异的荷包,几个质地拙劣的玉镯,还有好些缠在一起的玉饰。
其中并没有姜岐玉的翠月珏。
“我的玉佩呢?”
姜岐玉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之色,长指挑起少年的下颚,正色问道。
少年咬着牙,偏开头不去看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岐玉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腰带。
她还不信了,这毛贼能把她的翠月珏吃了不成。
一只宽厚粗糙的大手挡着了姜岐玉的手,秦邝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
秦邝的手掌伸进少年腰间的暗袋里,长指一勾,金色的璎珞丝绦挂在他的食指上,一枚半月形的墨玉垂了下来。
夜色里墨玉沉沉如水,不过随着玉珏转动,流光闪过,还是能看清藏在浓墨之下郁郁葱葱的翠色。
平南矿山丰富,即便如此,墨玉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姜岐玉这枚翠月珏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百年家传才能有这般浓郁的色彩光泽。
“谢啦。”
墨玉触手生凉,这股冷意是若水河石床上千年前的波涛夜以继日冲刷着,留下来的瑰宝,即便姜岐玉时时佩在身上,依旧暖不起来。
姜岐玉将翠月珏妥帖地放回袖笼里,看向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少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小小年纪不学好,说,为什么要偷东西?”
“你和慈幼局里的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乐生咬着腮边的软肉,双手慢慢握紧成拳。
他打小就知道情势比人强,眼前的一男一女,无论是身手,还是身份都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不止一次地怨恨过,为什么他这般弱小,生活中的一丁点儿困难就能让他束手无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强大到让他无法反抗?
姜岐玉从未见过这般倔强的孩子,一时倒也拿他束手无策。
今夜的雨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油纸伞,又看向雨幕之中早就淋透了的秦邝。
心中某一处柔软的角落,泛着酸酸的暖意。
姜岐玉扬起一张明艳的俏脸,又恢复了永宁郡主的潇洒肆意。
“今夜雨大,先回吧。”
“这小子我带走了。”
秦邝默了默,最后绷着下颌点了点头。
看着她将蓑衣系好,又将斗笠扣在那少年的脑袋上,少年大概是不想接受她的好意,扭着身子就要挣扎,姜岐玉照着他的后脖颈又来了一巴掌。
少年这才老实了,被姜岐玉拽着胳膊心不甘情不愿地拖走了。
“你还记得,我很高兴。”
错身而过的时候,秦邝听见了姜岐玉轻描淡写的声音,话语中的一点笑意,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了。
秦邝回到桂溪坊的时候,小院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西厢没有亮灯。
他来不及收伞,拔腿就往西厢跑去。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
言成蹊点了一盏豆黄色的宫灯,撑着伞从外头走进来,他笼在一件黛色的鹤氅里,竹清松瘦的模样,步伐走得很稳,面上泰然自若。
“公子出去了?”
“嗯。”
秦邝困惑于他竟然愿意出门走动了,不过这是好事儿,秦邝也乐见其成。
“梨花奴呢?”
“送人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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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苏禾是被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拱醒的。
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梨花奴窝在她的枕头边,小脸蹭在她的鼻息下,一双琉璃般干净的大眼睛,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苏禾伸手抱住梨花奴软软的身子,将脸埋在它温暖的脖颈里,小猫乖巧地任她抱着,挨着她耳边,奶呼呼地叫了一声。
“喵——”
苏禾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清澈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小梨花,你知道吗?我的朋友,她……”
她没有说完,因为梨花奴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它突然伸出一截热乎乎的小舌头,舔了舔苏禾的眼角,像是在安抚一般。
苏禾抱着它好半晌都没有动。
她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除了昨夜哭了太久的缘故,还被言成蹊那碗加了两大勺粗盐的姜汤,火上浇油地迫害了一番,今日喉咙里火烧一般干涩。
苏禾起身后,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净面。
早一个月前,近水楼便接到了县衙府的邀约。今日,张县令的长女出阁,县令府要摆六十八桌席面,除了双方亲眷外,还邀请了南乐县周边所有知名的乡绅富户,前来观礼。
县衙府里的后厨忙不过来,所以提前请了当地知名的大厨。近水楼虽然是后起之秀,不过前段时间声名鹊起,所以也收到了邀请。
苏禾一想到丽娘如今正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停尸房里,心中钝痛,又掬起一捧冰凉的井水扑在脸上。
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说不定今日能从县衙府邸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张大小姐的夫婿是青州刺史家的二公子,既是远嫁又是高嫁。
张县令心疼女儿,喜宴的奢华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了他这个七品县令的规格,不过赴宴众人都给他这个面子,这种事情又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倒也没有闹出什么风波。
苏禾自是无缘得见喜宴的热闹,她和其他大厨们一起,忙碌了一整日。
也正是因为县衙里忙乱,苏禾才得以找到机会,用一盘酱肘子贿赂了几位常年在县衙府做事的婆子。
其中有一位魏嬷嬷,她家小儿子是府衙里做活儿的杂役,因此消息比旁人灵通的多。
苏禾听这位魏嬷嬷东拉西扯地说了一日,终于打听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据说,昨儿日里杀害了芳华铺女掌柜的凶手已经被缉拿归案。
此人名唤刘二,是个地痞流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就是不干正经事儿。
刘二曾经在码头上搬过货,也曾在筑地扛过沙包,虽然有一把子力气,却是个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儿,众人都知道他这个德行,所以后来便再也没有东家愿意聘他了。
至于刘二为什么会和丽娘扯上关系,这帮婆子们的脸色就变得戏谑暧昧了起来。
魏嬷嬷说,一定是刘二觊觎丽娘的美色和芳华铺的财富,他想趁着雨夜人少,逼迫丽娘与他行那般苟且之事,结果丽娘不愿,两人扭打之下,刘二失手误杀了丽娘。
对于魏嬷嬷此言,苏禾不置可否。
她安静地蹲在旁边给几位婆子剥瓜子仁吃,听着她们唾沫横飞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流言。
最后不知是谁,还嘲讽了刘二一句,说他别看是个体格壮实的男人,实则骨头软得很,被抓来县衙之后,二十下杀威棍还没挨完,就哭着嚎着认罪了。
苏禾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睫,她将剥好的瓜子仁装进小碗里分给几位谈兴正旺的嬷嬷们,悄悄地从侧门离开了。
刘二此人她也是有所耳闻,一个整日里醉醺醺招猫逗狗的懒汉,若真是这个人酒后失手误杀了丽娘,那这件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无论是借口还是真的,按照当朝律法,刘二误杀了一个平民,他甚至都不需要偿命,最多不过受两年苦役,他就又可以出来逍遥自在,祸害旁人。
丽娘难道就这么白白丧命?
天下岂有这般不公不允的道理?
苏禾回到后厨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不过众人要么在忙碌,要么在偷闲,没人注意到她。
过了一会儿,有小管事前来传话,说是县太爷的命令,请后厨再为县衙里值守的差役们和地牢里的犯人备一份饭菜。
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张县令宽仁爱民,此举也是在为大小姐广结善缘。
众人面上虽然恭敬,心中早已是满腹牢骚,他们好不容易得了片刻休闲的功夫,还得给那帮杂役和囚徒做饭,若不是看在张县令的面子上,那几位颇有名望的大厨只怕当时就要发作了。
苏禾听到这消息后,烦闷的心绪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既然要给囚犯们做饭,那必然就有人要给他们送过去。今日县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忙着喜宴的事情,送饭这般小事,苏禾料定管事的不会操心。
到时候她多使些银子,混进送饭的仆妇之中,不就可以亲自见一见刘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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