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将这一帮孩子送出家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日暮时分。临别时,她交代小鹿,日后要是看见乐生,一定记得来告诉她一声。
自打乐生离开后,小鹿就成了这几人中最大的孩子,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小姑娘认认真真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然后带着这一群邋邋遢遢的小乞儿回慈幼局去。
苏禾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梨花奴还在。
它倒是不贪吃,苏禾不让它碰案桌上剩下的几个糖葫芦,它便作罢。
正扑在杏树上,祸害那几朵刚长出来的花苞玩。
见苏禾回来,梨花奴立刻松开了那朵就快被挠秃的花骨朵儿,颠颠地朝着苏禾奔了过来。
毛绒绒的脑袋上,顶着两片粉嫩嫩的花瓣。
苏禾一把捞起它,又看向案桌上剩下的几串糖葫芦。
她想了想,挑了两串鲜红饱满的握在手中。
抱着梨花奴去敲隔壁的院门。
秦邝已经猜出这熟悉的敲门声是何人了。
打开门,果然看见一张明媚可人的小脸。
他板起脸来,正想警告一番苏禾,不要总来打扰他家公子休息。
突然就看到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苏禾的臂弯里钻了出来。
秦邝:“…………”
这个小祖宗怎么又跑到人家里去了?
此时要是再怪苏禾多事,秦邝也开不口。
他木着一张脸,小山似的堵在门口。
他身形高大宽广,往半开的门扉前这么一站,屋里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苏禾没有瞧见那位冷峻倜然的公子,便只好作罢。
她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秦邝面前。
“我自己做的冰糖葫芦,给你——。”
突然,屋内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重物轰然倒地发出的动静。
秦邝心下一惊,顾不得苏禾,一个箭步冲进了东厢。
梨花奴也跟着“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小爪子勾着苏禾的衣领。
气氛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苏禾想了想,还是迈步跨进了门槛,顺着秦邝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东厢的门大敞着,一人高的梨花木书柜倒在地上,连带着还砸翻了一个小炕几。
各式各样的书籍,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秦邝背对着苏禾站在书柜前,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倒是那位坐在罗汉床上的公子,面色有些苍白,却不见半点惊慌的神情。
他的膝盖上搭了一条青石绿的毯子,双腿垂落在地,纹丝不动。
身上是一件鸦青色的单衣,一头墨黑的长发披散开来,衬得脸色越发惨白寡淡。
眼中明明灭灭的幽深之色,苏禾没有留心。
她只注意到他的唇色很淡,下颚的线条锋利瘦削。
言成蹊的目光越过满地狼藉,落在了苏禾的身上。
满脸错愕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猫,右手里还举着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
苏禾挠了挠头,先将梨花奴放下地。
干巴巴地解释道。
“我,我顺道送小猫回来,听见屋里头有东西倒了,所以跟进来看看。”
“需要我帮忙吗?”
言成蹊勾了勾嘴角,没有开口。
他虽然笑着,却丝毫没有暖意。
苏禾发现他似乎钟爱一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或是南窗下的阴影里,或是北墙边的轩窗旁。
昏暗的光影里,苏禾看不清他眼底的冷然。
只是被这样一位俊美的年轻公子认真注视着,苏禾也不免觉得脸上一热。
人家屋子里乱成这样。
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她此时举着两根糖葫芦站在门口,实在像个看热闹的。
“我,我叫苏禾,就住在隔壁。”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
两人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过上一回见面的场面太过于尴尬。
苏禾顾不上自我介绍,放下小猫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言成蹊自始至终躺在美人榻上,一个字也没说。
这回虽然时机依旧不太对,但苏禾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忍不住想说话。
可惜并没有人回答她。
秦邝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书籍。
言成蹊的手腕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向苏禾…的右手。
苏禾张了张嘴,手无足措地解释道。
“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糖葫芦。”
“用山楂,蜜桔和梅子串的,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带来给你们尝尝……”
言成蹊薄唇轻启,终于开口了。
“多谢。”
他有一副冷泉般的嗓音,低沉清冽。
说话的语调慢悠悠的,竟显出了几分温柔和善。
苏禾被他这么一打岔,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见人家主人没有要请她帮忙的意思,也不好多事,苏禾将糖葫芦放进茶托里,自己告辞出去了。
待苏禾离去之后,言成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略一侧头。
身后的窗纸上,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箭孔。
秦邝从倒塌的书柜一侧找到了那支短箭。
矛形的箭簇由玄铁制成,通身泛着森冷的寒光。
杨木箭杆,括髹朱漆,箭尾插了三根黑雕翎。
这样的短箭二人再熟悉不过了。
秦邝拔出黑翎箭,一封薄薄的黄皮纸信封飘飘悠悠地落到他的手中。
秦邝看了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公子,是京城里来的。”
言成蹊摆了摆手。
“拿去烧掉。”
说完便垂下眼睑,去看手中的棋谱。
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瓷般的肤色上,投下一道阴影,眼尾的泪痣显得寡淡冷漠。
秦邝早知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多劝。
拿着信封躬身退了出去。
梨花奴轻巧地跳过落了满地的书卷。
当它正准备往罗汉床上蹦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拎住了它的后颈。
几个月大的小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言成蹊明显感觉到梨花奴比来南乐县之前长开了许多。
眼下他心绪不稳,满腔满肺的暴戾冷漠,握着棋谱的手青筋毕露。
虽然他面上控制的神情自若,实则早已是强弩之末。
今日他刚用了饭,不想见血。
他把小猫放回地上,便不再去理它。
好在梨花奴素来乖巧,见主人心情不好,也不出声,静悄悄地窝在言成蹊脚边打盹。
不一会儿便有呼吸绵长的呼噜声传来。
言成蹊偏了偏头,注意到小猫嘴角沾染上的糖渍。
焦黄色的糖浆粘在它的腮边,两根细长的胡须耷拉着,梨花奴仰面朝天睡得口水直流。
丁点儿大的小猫,不知是怎么发出这么响亮的鼾声。
言成蹊轻嗤一声。
真吵。
这小畜牲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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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近水楼的生意是格外的好。
苏禾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那位不肯上门来用餐的客官,大抵是对苏禾的手艺非常满意。
他的随从财大气粗,直接砸了一百两银子。
表示,从今往后,每日的午膳和晚膳都在近水楼预订了。
之所以只订两餐,主要是因为近水楼不做朝食。
自那以后,钱掌柜看着苏禾,就像看着了一棵摇钱树,巴不得将她连根种在后厨里。
苏禾因此也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她忙碌起来,小鹿那群孩子便也不好总是上门叨扰。
言成蹊难得的耳根子清净。
唯一不同的是,每日辰时秦邝拉开门总能见着一些民间的小吃食,放在他家的院门外。
有时候是葱油胡饼,有时候是浑汤馎饦,还有些时候就是些清淡小粥配自家腌的咸菜干。
送饭之人,看来经济状况并不富裕。
不过她的手艺到真真是极好的。
秦邝头一回见着想要扔出去的时候,梨花奴扑上来抱着不肯撒手。
起初,这些吃食在秦邝眼中,样样简薄粗陋,比不得原先府里的精致。
可是不知怎得,他自己也更喜欢这样热腾腾的粥饼,而不是京城里,回回都早已放得冷透了的酥烙和参汤。
渐渐地,一家三口都习惯了这种颇有市井气息的烟火味儿。
花朝节那日,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结伴到郊外的白鹤山上踏青去了。
近水楼难得的冷清下来。
苏禾这大半个月来,起早贪黑,一头扎进后厨房就没出来过。
钱掌柜瞧着她又瘦了一圈的小脸,难得的捡起了丧失多年的良心。
近水楼宣布歇业半日,上至账房先生,下至柴房小厮,大伙都放了假。
苏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她刚擦干净头发,正准备回屋里好好睡上一觉。
瓦片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响动。
“喵——”
苏禾正站在阳光下用布巾擦拭着长发。
眼睛都没睁,就知道肯定又是这位熟门熟路的小客人。
梨花奴走到苏禾的身边,短促地叫了两声。
苏禾低下头,就看见它那双碧蓝色宝石般的眼睛,盛了一汪海水般,深邃剔透。
“饿了呀,你家主人是不是又没饭吃了?”
苏禾哭笑不得。
这只小猫自打发现,来苏禾这儿总能有好吃的之后,隔三差五的便要翻墙过来开一次小灶。
大半个月的时间,它已经变得蓬松了许多。
初见时平平坦坦的小肚子,此时也能摸出些圆润的弧度。
原本修长笔直的四肢,因为身量变大,毛发密实的缘故,大长腿眼瞅着就要看不见了。
苏禾难得休息,这一阵子她倒是赚了不少钱,在小炉子上煨了一锅鸡汤,是准备犒劳自己的。
这小家伙鼻子倒是灵,鸡汤的味道刚飘出来,它就上门造访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我自己做的冰糖葫芦,可好吃了。
小言:拿走,不吃。
后来——
某人:苏苏,饿饿,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