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孩子

10月15日应该是个黄道吉日吧,我工作的地方举行迁址庆典仪式,竟然有同事为此改了冲突的婚期,退掉早已预订好的酒席,另择如梦佳期。

庆典仪式是精心准备良久的,大厅里飞天砂岩壁画前的喷泉已经踩着点冒出水珠。有各界领导出席,少不了风姿绰约的省电视台美女主播主持。有军乐演奏,也有礼炮齐鸣,鲜花环绕,还少不了现在很流行的启动球。领导们做齐心协力状大手按将上去,大楼外面包裹巨型太湖石的红色丝绒徐徐拉开,露出烫金的大字。画面切入室内两块移动大屏幕,隆重的仪式也在掌声中拉开帷幕。现在真是高科技,与世界接轨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在大厅里躲在帅哥美女后面当了一会狗仔,热火朝天的仪式结束时还是觉得身上有点冷,连忙沐浴着若有若无的阳光回家。

匆匆走过每天都要路过的破旧小路,一个坐在路边写字的孩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没有“扫街”的习惯,所以只是扭头看了坐在杂货店门口低头写字的孩子几眼。我戴着手套还嫌冷,穿着皮衣还要拉紧拉链,围好围巾,那个孩子只是外面套着一件校服。也许他家的杂货店比外面还冷?他就着阳光在写字,眼前还有搭在两个椅子上晒太阳的一床被子,他的妈妈可真会充分利用冬日的这点太阳能啊。

走过几十米,我频频回头看那个孩子,依然专注地埋头于他的作业。他不冷吗?周末他为什么不换下难看单薄的校服,穿一件自己保暖的衣服呢?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感动,想记录下这一幕。正好带了相机,我揣着心事快步返回。孩子身后的一辆大卡车刚刚轰隆隆地开走,正好留出视线。车水马龙没有让他分心,我也不敢离太近打扰他。拍了一张全身照,又调焦拍了一张半身照,在路人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前悄悄收起相机转身。在我按下快门的一刻,那孩子突然嘴唇翕动,嘴张得像条可爱的小鱼,鼓起腮帮。不知道他是正好在念英语,还是在心算数学,或者是在自言自语。

这个孩子写作业的小路两端,一头是威严高大的省委、军区大院和“盛世豪宅”,一头是最繁华的东方红广场,还要途经建筑大师任正英设计的陆都花园。其实若干年过去,只留下这么个号称花园的住宅小区而已,大师的设计还束之高阁,花园还是空中花园呢。住宅楼已经以花园为噱头卖掉了,那个“花园”至今是一片荒地。晴天两脚土,雨天满腿泥,但我总是为了抄近道要从那里穿过。走到彩旗飘飘、人声鼎沸的广场,看到旁边同样荒置了十多年的科学宫,据说现在要做商业开发,竖起一座“金茂”,不知道怎么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微微的阳光竟也有些晃眼。到底是什么造成这么大的反差呢?

回家仔细看照片,我才发现那孩子坐的不是一把椅子,而是摞在一起的两个饮料箱,大概他家的椅子都被晒太阳的被子占用了吧。做书桌的是一个塑料高凳上面垫着的纸箱,即使狭窄的家里安放不下一张像样的书桌,他依然可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在路边写字的孩子,也许是那一抹阳光,也许是那孩子浑然忘我的安静神情打动了我。我家楼下就是一个小市场,周末时不时看到在自家简陋杂乱的铺面里写字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大多是艰难谋生的小生意人,是起早贪黑要在这个城市里立足的异乡人。为了省下房租,他们做生意的场所大多也就是住宿的场所。我时常在买菜时遇到非常小的孩子,兴冲冲地冲到摊位前,挤开父母,起称、收钱,动作非常老练。我夸他们“这么小就会做生意了啊”,还会看到得意而羞涩的笑容呢。

我儿子曾经就读的社区小学,很多孩子的父母就是类似于“贩夫走卒”的异乡人,有修自行车的、有卖“胖子”小炒的、也有卖大饼的。我儿子最好的朋友家就是卖水果的,是在此落脚的河南人。我总想增加点他家的销量,多买他家的水果,可是朴实的夫妇念于孩子的友情总要多给,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去他家的水果摊。平时两口子守摊,但周末或假期两个孩子也替换父母上阵。经常周末看到我儿子陪好朋友守在水果摊前玩游戏,好像比呆在家里还快乐,有说有笑。有时候他陪我去市场买菜,看见他朋友守摊,我索性让他去陪朋友呆着说说开心的事,他才不愿意跟在我屁股后面老大不情愿地一言不发呢。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好像有过这个说法。我现在都不太清楚“义务教育”还剩多少内核,在这个拼爹的时代,难道真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会打洞吗?我儿子后来上的私立初中以及现在上的重点高中,像他小学好朋友那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想起几年前出过一个高考“省状元”(其实应该叫第一名,我就随俗称呼吧),他的父母竟然就是在小城市里卖油条维生的,引得大家感慨万端。他父母租了一个废弃的车库,中间一隔,后面住人,前面烟熏火燎卖油条。孩子中考成绩第一,于是各中学竞相争取,最后减免了学费,还帮他父母找了在学校做保洁的工作,提供了一间宿舍。那个孩子果然没有让学校失望,让父母失望。但愿这样有人文关怀的学校多一些,这样争气的孩子多一些。

“知识改变命运”,这话说了很多年,好像越来越没底气了,但我还是衷心希望这些孩子能在书里找到自己的命运,所有的孩子成长在同一片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