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经过“立秋”了,要不是几场有点阴凉的秋雨,感觉好像还被蒸在夏天的燥热里呢。现在的兰州也不敢妄称“避暑胜地”了,36度高温时常会不期而遇。我记得在老家天水上中学时最热也就28度,一直是长袖长裤过夏天的。大学时我既不习惯上海冬天的湿冷,要在室友们嘲笑的眼光里冲热水袋暖被窝,也受不了上海夏天的酷热。一天冲三次冷水澡,还没等抬起胳膊套上裙子,汗又顺着脊背流下去了。晚上光席子,裹着睡裙躲在蚊帐里,侧躺、仰躺,怎么躺着都是个热,迷迷糊糊醒来扇两下扇子,再迷迷糊糊睡去。白天我总是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喊“真热呀,热死了呀”。最热的时候甚至打一盆凉水把脚浸在里边,在教室自习也恨不得脱了鞋子。想想我们那会考试试卷都沾在胳膊上,条件是有点艰苦,可是宿舍的上海女孩总是轻轻笑着,不紧不慢挥着扇子,很有意味地对我笑着说“不要那样子呀,像鹦鹉一样不停嚷着热呀、热死了呀,你不要去睬它。心静自然凉”。如今已到不惑之年的我,才算是领悟了一些什么叫“心静”。人说“大器晚成”,我这种不成器的人,为什么也如此晚成呢?
答应西安来的朋友周末去兴隆山小游一番,周六的半天阴雨很让我担心,这天气,周日21号去爬山行吗?
老天开眼,周六下午就雨过天晴了。我记得以前在大学出游,经常是我选的日子,好像掐算的一样,但随便一指一定是好天气,也许就是第六感吧。后来同学有点迷信我的感觉,反倒让我有些迟疑了。感觉毕竟不是理智,也不是科学,不过话说中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准确率到底有多高呢?好歹我还没被冠以“胡说八道”呢。
和朋友在宾馆门口等着出发前看到婚车,没想到今天还是黄道吉日呢。朋友回忆她当年结婚因为工作原因推迟婚期,虽然没有找人看日子,但结婚之前是雨天,恰巧结婚那天出太阳,第二天又下雨了。吉人自有天相啊!
兴隆山是兰州最有名的景点,是一处原始森林,夏天最好的避暑场所。我之前去过几次,别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山,但偏偏这个的地方的山林夏天满目苍翠,秋天层林尽染,更有浓浓秋意。上次来似乎是今年庆祝“五四”,和“青年们”在一起,爬山的没比我老的,我好像有点尴尬的。我印象最深的是05年和家人国庆之后一起来,那也是个雨后的周末,游客稀少,空气清冷,但景致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我拍回去的照片让同事看了不太相信是在兰州,有同事受我感染带家人去探访彩林,我这个傻瓜摄影师又被另外同事央求一起陪同去照相,寻找兰州最美的秋天。
我们这次时间倒是正赶上夏秋之交了。虽然是一个景点,但有前山、后山之分,一般来都是上前山,这次我却被西安的朋友们带着上了后山,走了不一样的线路。另外,我带了单反相机像趁机练练手,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不过我有点不放心自己的手艺,还备了傻瓜机,事后证明有备无患永远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后山山门前赵朴初老人题字的山石是新修的,山脚下的蒋介石行宫却是1941年就修建的,我竟然闻所未闻,我只知道前山有成吉思汗陵。在另一个朋友和他读大学的儿子带领下,找到这幢一幢安静的木质小二楼,楼下有防空洞,看介绍说是老蒋和斯大林密谈援华抗日事宜,由兰州军统选定的地点。会议室墙上正中挂着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照片,边上有老蒋照片,很英姿勃勃的样子,也有蒋氏的题字影印件。“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既张,国乃复兴。”这话说得多有道理,但好像已经成故纸堆,早OUT了,谁现在还说这个呢?“跨越式”发展都来不及呢,礼义廉耻又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为GDP增长增砖添瓦。我差点忘了,我们进山才买过门票,但这个行宫单独收费15元。我记得蒋孝严先生曾经很不解,大陆的美丽河山都是自然景观,是属于人民的,为什么景点收费那么高?为什么连寺庙都要收费呢?说实话,他不解,我们也不解。
没有别的游客,我们也充了一把党国要员,在铺着绿毯的会议桌前里拍了照片。上楼参观卧室、美龄夫人梳妆室、机要室,看到墙上挂着蒋氏夫妇游兴隆山的照片,还是很有风采的。塑像里有蒋来兴隆山时随同的机要秘书主任陈布雷,这个悲情书生的争议任由后人评说,想来历史还是还原了一些本来面目。我不知道这个行宫也不奇怪,以前不提国民党在抗日主力战场发挥的作用,当然也不会宣传这个行宫了。我上中学时看到胡适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觉得这话多好玩,后来才知道一点不好玩的。
第一次背单反相机感觉脖子上很有压力,眼睛要眯起一只对我也是挑战,我手术后的右眼不能自主闭合,只能随着左眼一起闭了。最关键的挑战是我压根还没学会单反怎么用呢,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让朋友站在我的镜头前,却怎么也压不下去按钮,别提我多丧气了,幸好都带了傻瓜机。
上山路两旁满眼都是绿色的树,最多是松树、柏树、杉树,偶然还会看见白皮的桦树亭亭玉立。叶子形状最花边的是辽东栎树,青翠的树叶首先赢得了我的一张特写,我拍这个绿叶时还觉得是夏天呢,转弯看见小圆扇形的发黄树叶,还觉得很稀罕呢,真是一叶知秋啊。
路边树林的地面还是湿湿的黑色,留着昨天下雨的痕迹,但上山的台阶早已经是干爽的。阳光里弥漫着松柏树脂被晒出的香气,空气真不是一般的好,天气不热也不凉,实在是登高望远的好日子。
已经很久不爬山了,在半山脚步就有些拖沓,脚尖不时磕到台阶。不过峰回路转,一路的小景变换,也不觉得累。看到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束黄色的小豆,很想给她来个特写,小姑娘一蹦一跳的,那束野花在她手里忽上忽下、忽前忽后,我不是专业的摄影师,捕捉不到镜头。我看到的都是红色的小豆长在树梢,可惜我尚未入门的摄影水平没拍出效果,镜头里的蓝天白云完全没体现出我看到的秋高气爽。我竟然连镜头都没学会调,偶然发现远处松树树梢的松果在镜头里变得异常清晰,似乎唾手可得,有点欣喜若狂,原来单反的妙处是在这里啊。原本我一路看到的都是台阶上零落的小松果,像半截煮熟的香肠一样,黑乎乎、湿漉漉的,像浸透了油,这下子从镜头里看到一串串摇曳在眼前的鲜活松果,怎能不高兴呢?原来镜头也可以是第三只眼的啊!在财神殿看到那个长得有些奇特的树冠,我这次终于把它取到镜头里了。
我以为到了抚云阁就算到山顶了,在这里可以清晰地鸟瞰到整个榆中县城,一览众山小,也真的几乎抚到白云了。远山里有深绿、浅绿自然的纹路,定睛看,深的是松柏,浅的是其他乔木。日光、云影落在山头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痕,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啊,好句子都让前人用尽了,我们只能拣点边角料了。
西安的朋友们指着楼阁后面的山头,我这才知道山外有山,近乎70度的陡坡让我有点望而生畏,但还是跟上他们的脚步继续攀登,也许无限风光真的在险峰呢。时间已经过午,携带的水已经喝完了,虽然干渴,也只能留着汗轻装上阵了。庆幸早上和朋友在宾馆早餐,喝了一杯巧克力、一杯咖啡、一杯酸奶,还有一碗玉米粥和几块蛋糕,储存了足够能量,不然这会该前胸贴后背了。我曾经是爬山的好手,但功夫早已荒废,只能手脚并用了。好在昨天下过雨,只容一人穿过的台阶两边栏杆非常干净,手一直滑着抓下去也不染尘埃,这在平日兰州简直不可想象。
终于登上山顶,这半段路我只顾着磕磕碰碰往上爬,相机也收起来,再顾不得特写或远摄了,“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脚底下不踩空就万幸。看到下山的路一样陡峭地通往深不见底的原始森林,我这下真有点泄气了。连一点缓冲都没有,朋友们已经毫不迟疑地走在下山的路上,我被远远甩在后面。其实我看着幽静的森林还真想按几下快门,这才发现相机没电了,这会是真真摁不下去了。有点遗憾,不过放眼望去全是一棵一棵笔直的大树,我的菜鸟水平也真照不出效果来,只能抬头看看被树冠遮住的天空,缝隙间洒下的缕缕阳光,在眼里、心里感受一下了。
尽管有下冲的惯性,下山的脚步我不敢放太快,担心明天会腿疼散架。朋友们都是爬山的老手,他们教我踮起脚尖,再用脚掌踩下去,问题是我这会儿连脚尖都踮不起来了,只觉得小腿打颤啊。远远看到他们已经坐在一排椅子上歇息,那应该就是山脚了,再努把力,我也终于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我喘着气说,除了他们陕西的华山,这是我爬过最陡的山了。座椅斜对面的一个平台上站着一个老人,扯着一面红布,字迹还不错,好像是说孤儿出身,在这里卖唱行乞。我顺手给了他1元5角零钱坐下来,看到他的红布上写着生年47年,那也就是64岁,可完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他穿的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现在只有电影里能看到,但电影的服装是做旧的,补丁还看着崭新呢,这真是各色布片补上去的。他走过来又伸手,看到他露出脚趾的袜子和破凉鞋,朋友给了钱,我又给了他10元,他竟然要找回我和朋友刚才给的零钱,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用找了,你也不用唱了,你歇会儿,我们也歇会儿。他还是执着地站在我们面前唱了,我只看见他嘴轻轻噏动。我的朋友有一副好嗓子,也有一副热心肠,她竟然站起来和老人面对面一起点着头清唱,唱完一曲还给他拍了照片,让他看镜头里显示的画面,我看着这个友爱的镜头,干净掏出我的傻瓜备用机。我们告别时,老人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和我们握手道别,我们回头还能看见他在挥手致意。看着他蹒跚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心下怅然,这算是个遗世独立的隐士呢还是乞丐呢?他也许不知道“礼义廉耻”和国家复兴的关系,但他知道做人的礼数足矣。
上山时看到的红豆果已经让我耗费尽了单反相机电池,下山才看到沿路两边都是在阳光下闪亮在树梢的红豆和红果,我只好用傻瓜机的近摄模式再狗尾续貂了。下山时还看到野草莓,和朋友一人尝了一颗。此行一路愉快,但在出山的时候我却尝到苦果。看到娇艳欲滴的红果那么诱人,我早忘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以为那只是适用于男人的忠告,小女子尽可不采白不采。想不到啊,我才放到嘴里咬了一下,又麻又苦的味道弥漫嘴里,忙不迭地吐出来,一连吐了好多唾沫,嘴里的苦味还是渗到嗓子眼了。哎,红果啊,红果!让我说什么好呢!有些东西真的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一路都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还好,嘴没有肿起来,也没有别的征兆,教训到是深刻的。
我回家请教了老公,虽然他的摄影技术也不专业,但他告诉我单反相机的内置闪光灯有个按钮,闪光灯会跳出来。我简直无地自容,真像个摸象的盲人,连闪光灯在哪都不知道,竟然就背着相机出门现眼了,全凭皮厚胆大。有点对不住兴隆山的景致和朋友的笑脸,下次我一定得学会怎么清晰地把他们收纳到我的镜头里。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