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日记(五上)

7月23日多云转晴

昨晚被竹子上渺小的虫子叮过的地方,发痒发红,躺下挠了半天。梦见儿子当“三好生”让我乐得差点惊醒,还梦见很多沉重的事。早上迷迷糊糊知道妈妈下炕,但直到听着妈妈和大嫂在桌前说话才醒来。妈妈推我起来时已经八点了。哎,“三好生”的愿望真是一厢情愿的梦,早已被我家爷俩视为“OUT”而不屑,我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拿起白饼子,妈妈一把夺下,她递给我酥饼。都是旧饼子吃哪个还不一样?酥饼很软,显然不是大姐前天买来的,才知道是大嫂早上新买的,难怪妈妈要照顾我。凉粉和呱呱说是强强拿来的。她吃了一角白饼子,逼我吃掉大半个酥饼,剩半碗呱呱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以前爸爸说吃得太饱嗓子咕哩噶哩的,我现在真是有这感觉了。

我去扔妈妈掉在地上的馍渣,看到昨天的月季花骨朵开成大花,像塑料花一样标致,银杏树梢上撑出几片嫩绿的小扇子。门口的一株牵牛在最底下也长开了一个小喇叭,花架上端悬着三支纤细的枝蔓。我妈搭的竹架显然太短,我不忍心看着它们无依无靠飘荡在半空,找来一支更长的竹竿让它们高攀一下。我考察完花讯进门,妈妈已经洗上锅碗了,她可真是性急啊。

我休假回来的主要目的是陪妈妈,写字只是业余,但好像前几天有些本末倒置了。昨晚和妈妈上炕,妈妈搓膝盖、摩头顶,我也觉得很有必要捶捶我酸痛的背。妈妈用布捶给我捶打了半天,舒服多了。她心疼我这几天坐着写得太辛苦,让我揪揪耳朵,手指拔一拔耳洞,没事扭扭腰,动一动。我早上还是陪妈妈出去转转好,写字什么时候都不晚。

看到我们这个巷子盖得最好的院子是二爸的小儿子家,他小名“小黑球”。和我一起念过几年书,考试似乎从没及格过,说话也有些傻哩吧唧,从小被人取笑。二爸看他不是念书的料,倒是有副好身板,所以早早就收拾书包帮着干活了。谁料人家念书不灵,“跑光阴”(我妈的话,类似农民干事业的意思。)倒是一把好手。大哥说他其实一点不傻,比猴子还精。这才真是大智若愚,分门立户后这一院房子足可证明他的能干,光人家“吉星高照”气派的红色大铁门,估计大哥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村里简直是一片沸腾的建筑工地,难怪弟弟也要赶这个热潮盖楼。每个路口都停着水泥搅拌机,堆满建筑材料,有些已经打好地基,扎好钢精立柱。不过我总觉得立柱有些过于单薄,似乎立得都不直,自己盖楼总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大嫂的弟弟也在家门口铲沙子,妈妈和他说了几句,我帮他照了相。

他应该过了五十岁,头发全白了。前几年他的儿子从附近的机械工业学校毕业,一心想去外地打工见世面,但死活没有等到机会。呆在农村和父母种地显然已经栓不住年轻人了,孩子变得有些抑郁,什么活也不干,门边也不出。眼看年龄不小却不想在这娶媳妇成家,父母过年还请了戏班子唱戏“冲喜”。我再次回家时听到的却是让我扼腕的消息,孩子眼看打工无望,去村口商店买了农药直接灌下去,摇摇晃晃进门对他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喝农药了,我还不想死,快救我。”他父母蹬着三轮车把口吐白沫的儿子送到最近的医院,无奈回天乏术。失去指望养老的儿子,日子还得过啊。前几年回来看着他过早衰老特别心酸,今早看到他脸上已经有笑容了,也许时间已经冲淡他中年丧子的伤痛。

原来的水磨坊早盖成二层楼的小院,妈妈说租给城里人了。墙下水渠边东倒西歪地睡着几个石辘轳,石头磨盘成了又圆又平的垫脚石。我向河坝方向望去,才吃惊地发现变成一条笔直的高速路,来来往往奔驰着超长的大货车。地里的苞谷露出红缨缨,像一杆杆红缨枪。紫茄子当然开着深紫的花,可绿豇豆也开着淡紫的花。绿黄瓜开着黄色的花,绿辣椒开着白色的花,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奥妙。老公是学植物生理的,他的同学有个研究课题曾经是“豆科植物的花为什么朝左旋”。哈哈,隔行如隔山,我虽然是农民的女儿,也只能是看看热闹了。

苞谷也有成熟早的,我家地边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已经密密实实插满苞谷,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又从对面地里扛出一编织袋倒进车里。一看人家干练的样子就知道种庄稼肯定能赶在人前头,是“好把式”。再看看我大哥的苞谷,简直营养不良,离成熟还早呢,前天大嫂拿来的嫩水样的棒子大概就是从这掰的吧。我小时候栽的一棵杨树、一棵柳树几乎依偎成一体,长成参天大树了,也遮挡得树下的苞谷又低又矮。这意境倒成了“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了,错位理解吧。

地边的垃圾收集点也算是新农村建设的举措,不过收集之后清理并不及时。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西瓜皮、饮料瓶围着成堆的苍蝇,我赶紧扶着妈妈走开。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胖老头骑车路过,和妈妈打了招呼。迎面一个披着豹纹头纱,手挽竹笼的妇女也和妈妈聊了几句。看到一个腿上抱孩子的小男孩蹲在门口,不用介绍就知道是“大头”家的儿子,大眼睛双眼皮。我给这俩伙伴照相,说他“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他笑了。我妈问他奶奶在不在家,他摇摇头,不然估计人家奶奶早迎出来了。

看见一只黄褐色的小狗懒懒地躺在柴堆上,我不由把镜头对准它。旁边新院子走出一个手拿簸箕和扫帚的妇人,身穿紫色短袖,配着紫色头巾,应该才扫完院子倒垃圾。我完全不认识她,浓眉大眼,皮肤黧黑,可能是村里娶来的媳妇吧。她和妈妈热切地说话,拉妈妈进去坐一下,我给她在门口照了相,也跟着进去。她的笑容还真让人一见如故,笑得露出一个酒窝,像盛开的黑牡丹。她家院子像所有回民家一样一尘不染,养的花不像我妈种在花园里自由生长的各种花草,而是几盆精致的盆景。走廊上一只灰黑的狗正提起后蹄挠痒。花盆间探出一只黑背白肚的小猫咪,脖子还用红绳栓着金色的小铃铛,正从花盆里拨弄出一颗鹅卵石嬉戏。花盆里三朵蔷薇也像盆景一样精致,这场面简直可以如画,我怎么能错过让女主人在她家如此怡人的小院留影呢?她让我妈参观完低一点的房间,还想搀扶我妈去看高屋,她家的台阶对我妈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她拉着我进去。打开门我不由吃惊,雅致的仿古桌椅,摆着仿青花瓷的大花瓶,简简单单的陈设煞是好看,地上还有一个冰柜。我让她抱着猫咪坐在椅子上,给她赶在相机电池用完前留影,她笑得脸上乐开花,不过猫咪的镜头感不是太好。她家除了好看,半敞门的地下储藏室也很让我和妈妈赞叹,这设计真不错,暂时不用的火炉,要储藏的土豆等放在里边再合适不过,确实是一家有心人。

我和妈妈躲过正卸沙土的大卡车,从广场绕路回家。走到对门,妈妈要去参观人家的在建楼房,她竟然走到只盖起主体工程的楼里去了。我怕她绊倒,忙跟去搀扶,这才发现对面盖楼的弟弟一家就搭着防震帐篷,支着蚊帐,一家人睡在里边,孩子还在看电视。天哪,这里边怎么能住人?他们兄弟为分院闹崩了,哥哥在前面盖起了两层楼,不过弟弟现在的楼高已经超过哥哥了。我又多管闲事当和事老,再打架也是兄弟,住在工地里不安全也潮湿,即使盖好后装修材料对人身体也不好。哥哥的两层楼总能腾出一间收留你们过渡一下,回来给哥哥说点好话吧。弟弟的媳妇纹着眉,脸上满是黑黑的妊娠斑,五官倒挺好看的,我要给他们照相,她还有点忸怩,指着说她脸上的黑斑不好看。

这一圈转得时间不短,妈妈和对门两口子还说着什么,旁边正筛沙子的人只好停下活给他们拉话让路。九点四十分我正开大门的锁,隔壁婆出来拿着空碟子,估计倒剩菜吧,又和妈妈聊上了,我有点口渴,只好先迫不及待回家了。桃子有两个长虫的,尽管多得泛滥,扔掉也可惜啊。虫子尝过的水果应该是很甜的,只是吃的时候小心别吃进蛋白质就行。

十点半二姐前脚进门,另一个邻居婆后脚提着一袋子豆角、豇豆进来。她的脚步已经有点蹒跚,白衬衣成了灰黑色,衣服看不出本来颜色,容颜也早失去往日风华。她年轻时是多么精干的人啊,早年守寡拉扯几个儿子长大,如今依然在劳作不息。正好给她带个二姐买的酥饼,她推辞了半天。我让妈妈把她的衣服给这个婆送一件,妈妈说“给过,人家不要啊。”二姐给妈一次买了两瓶眼药水,有备无患。

昨天看到的小男孩又来了,他把落在地上的爬山虎花长长的花茎套在每个手指上,还真是翘着一把兰花指。哈哈,他可不知道我说爬山虎花翘着妖冶的兰花指欢迎我的话,他是自己玩兰花指,太有创意了。

小姐姐也提着妈妈和我爱吃的猪蹄、鸡爪和猪肝来了,她俩负责做饭,我安稳地写日记。二姐端着昨天的肉馅和熟肉让我闻,显然已经馊了,看来天然冰箱也对付不了高温。要不是她俩来做饭,估计这些肉都会吃进肚里去。早计划好的馄饨临时变成揪面片,妈妈早擀好面,切成梯形片晾着了,计划不如变化快呀。

计划赶不上变化的还有几件事。看着帘外白晃晃的太阳,我觉得下午不易出门,打算明天再进城去婆家,早上时间宽裕还可以在市里转一圈。老公已经通知公婆了,那只好让姐姐告诉一声,别让他们空等。小姐姐的儿子和我家的一样大,我休假回来之前才听说要学理科,怎么转眼又打算学文科,要以我为榜样。他的学习一直让姐姐费心也头疼,倒是个有心的孩子。时常关注着我的博客更新告诉他妈,夸我不亏是学文科的,写得好,还想在网络上给我献花,比我儿子贴心多了。但愿他学文科能轻松一些,也减轻一点他妈妈的负担。我的一个朋友驱车几千里回遵义老家,原本带着女儿想在老家贫困山区受完教育去云南旅游的,怎么今天短信说从常德出来到达安阳。这真是要走遍全国呀,不过去云南旅游时间还是紧。云南的旅游资源实在太丰富了,没有个十天左右还真玩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