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日记(二上)

7月20日18—35摄氏度,晴

睁开眼睛,发现窗帘开了一道缝,我妈早下炕了。估计她已经扫过地和院子,在树下锻炼吧?也不知道几点了,又赖了一会儿,拿起手表一看,才七点过三分啊。

手机上提示的是兰州的天气预报,天水应该相差无几。不过这个最高温度和最低温度这几天都和我无关,我坐在老屋里,恒温也就是二十度左右。当然暴晒在地里的农民感受的应该是最高温度,要不我爷爷在世时都老教训我们,以后要有出息,当个“坐凉房”、“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多好呢。

我妈的早饭都端上桌了,那赶紧穿衣下炕吧。院子里真的清凉,我也和我妈一样,加了件开衫。槐树底下的紫色牵牛花开得真好看。早饭凉粉、呱呱、饼子都是村里买的,牛奶是村里养奶牛的人家定点送的,应该都是新鲜出炉的。我妈也是啊,又是凉粉、又是呱呱,一次就来两个品种。

吃完饭我该做点正事了,但电脑一直显示电池的形状。我比较弱智,平常对电器有关的常识统统无知,可是这个显示应该是电源没电,在用备用电池吧?我把插头左推一下,右推一下,回头看电脑,依然如故,这有点奇怪了。我再拔下,上推一下,下推一下,插头以前是插电视用的,应该是可以的呀。这可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只好在QQ求助我家专家。他让我看看电脑连线是不松了,这我也检查了,昨天被我妈绊过几次没有松呀,专家也不知道了。这下真傻眼了,昨天还用得好好的,不至于我一台笔记本电脑就让电表跳闸了吧?我妈搬来电饭锅,要煮大嫂拿来的苞谷,这才发现是停电了,虽然不能继续写字,但总算知道原因,我也松了口气。遇上停电那谁也没辙,就给自己拉闸限电,放假呗。

看到我妈穿戴整齐,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她要和大嫂带我去村里广场转。年轻时和我爸妈闹分家,骂我爸妈“老不死”,跳着脚骂我们姐妹是“肥猪”的大嫂,早已没有往日的凶悍,也快成了干瘦的半老婆婆了。我一样一样交代给她的东西:冲洗的照片、同事装喜糖的小盒、给大哥的茶叶、让大哥带水的塑料水瓶,我想以前给他捎的水壶他肯定没舍得用。大嫂说起我这些年对她的儿女的关心照顾,推着我给她的一百元零用钱,竟然抹起眼泪了。

我真不知道村里搞新农村建设修了广场,每次来匆匆忙忙,都是在家呆着不出门,这次是有充裕的时间陪我妈参观游览了。原来广场就在我家后院一墙之隔,以前是第三大队的麦场,正对着清真寺。还真是有模有样的,远远就看见凉亭爬满绿藤,花园开满鲜花,凉亭里还有石头棋盘,旁边有篮球场、健身器。凉亭里坐着一个戴着石头风镜,手拿草帽的老头,我按下快门,他转过头来,我妈和他上前打招呼,坐下聊上了。大嫂告诉我这是斜对面的大叔,当年器宇轩昂,干活一个顶俩的壮汉,现在也满口没牙,成了广场坐着的闲人了。他唯一的女儿和二姐感情很好,脾气温顺也讨大家喜欢。嫁在河对面村里,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被婆婆挑唆离婚,两个小儿子都没让带。回娘家呆了几年,嫁给同村在煤矿工作的鳏夫。一个粉嫩嫩的温柔姑娘先变成幸福而勤劳的少妇,最后成了远嫁的后妈。

我妈坐着拉家常,我和大嫂去清真寺转,好多年没进去过了,上次还是大学时和我爸一起,陪我同学的香港舅舅去参观,如今他俩都已作古。清真寺完全变样了,以前是个空院落,现在盖得满满当当。门口的墙上写着标语爱国爱教,迎门绿色照壁写着“团结就是力量”的汉子和阿拉伯文。里边新修的房子雕梁画栋,花园里鲜花盛开。左边房檐下还有新修食堂、大厅捐款人名单,多则一千元,少则二百元。右边房檐下挂满干净的毛巾,这应该是教民们净身用的。我给大嫂在月门和花园前照相,正要出门,一个推自行车、身穿白衬衣、头戴白帽的中年人进来,应该是阿訇吧,我又帮他在照壁前拍照,夸奖他们的寺修得真好。

寺外宽敞的水泥路上,有孩子在骑童车。早上的村子非常安静,几只麻雀成了广场前人家巷子的主角,追逐嬉戏,旁若无人。两只母鸡在门前树下低头啄着什么,时不时有几只燕子从眼前掠过。原来在广场边人家开的小卖铺屋檐下有个燕子窝。我循着燕窝看去,没看见燕子回巢,倒看见房顶电线杆上蹲着很多只麻雀,像被线串起来似的。广场旁边和我家后墙上被刷满了标语,有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有八荣八耻的,有计划生育的,也有关注农民工权益保障的。我妈给大嫂指着我家后园伸出来的一棵树梢在说这什么,我倒看见邻居家伸出墙的核桃树了,可惜没见着核桃的影子。

村里很多人家都养着小狗,巷口一只土色小狗靠在紧锁的门角,对着面前一堆啃得光光的包谷棒子发呆;另一个婆婆院子柴门虚开着,上次来看到她家一树火花的石榴花,如今挂满黄黄绿绿的小灯笼,一只白狗卧在台阶上打盹。路上也跑着好几只颜色不一,品种不同的小狗。农村的狗都是看家狗,不是城里人抱在怀里爱抚、牵在手里溜达的宠物犬。一只黑猫在追逐一只菜粉蝶,当然是扑空了。我一走近,它回头朝我喵喵直叫,自己没有黑猫警长的身手,怎么赖我,冲我呲牙咧嘴?瞪着绿色的眼睛还怪瘆人。猫咪给它们的虎徒弟留了一手爬树的本领,不过到底不是飞鸟嘛。

回家快十一点,还没来电,我能做的就是提着苍蝇拍灭害虫。哎,天水话说“闲得惹猫逗狗”,“乱打绿苍蝇”,“闲得乱打转转”,这些描述人闲得没事可做的话,都可以准确描述我的样子。一只苍蝇拍的塑料把断了,是爸爸用木条钉得齐齐整整的,他真是我妈老说的“小炉匠”啊,什么东西坏了都可以在他手里修修补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我妈十一点就动手做饭了,我劝她别急,等十二点再看来不来电。她可不等,去灶上点柴火了。十一点半来电了,上班的人十二点才下班呢,我们十二点差一刻已经开吃了。我低头抓紧时间上网,没注意我妈掀开门帘,已经端到桌上一大碗结结实实的乌龙头臊子面。不知道她放下拐杖是怎么上、下厨房台阶给我端过来的。我能帮她做的就是抢着洗碗。

她现在眼睛花了,洗的碗不一定干净。我妈饭还剩半碗,竟然端起碗,提起热水壶起身。我说你都这样了,动作要一步一步来,先扶着桌子起身,再端碗,别一下子那么猛。哎,她还是那么好强,什么也不给人开口,我这聋子她更不会使唤我做什么了,也怪我自己没眼色,又听不到动静。她是想趁着灶火,烧一壶开水。她跟着我去厨房,坐在灶前吃着半碗饭,我说你吃不完就别撑了,高血压不能多吃,我替你吃了吧,她摇摇头。估计她不会让我吃她的碗底,可是我们小时候她解决了多少碗底啊。现在我儿子的碗底不由分说会推给我,我要想让他替我吃一口,想都别想。父母难道真是欠了子女的吗?难怪“羔羊跪乳、乌鸦反哺”都得作为传统孝道教育的内容呢。

她还用“脉动”的饮料瓶装醋,我上次来不是给她买了个醋壶吗?怎么没用呢?我给她解释那醋壶连醋带瓶也就几元钱,别舍不得用,这么大口的饮料瓶我都把不住多倒,难怪早上的凉粉吃着有点酸。盐罐不用就别端上桌,你端来了,人家就以为要调盐,盐一定要少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