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I复查

六月初单位组织集体体检,我增加了耳道核磁项目,想观察一下我的左侧听神经瘤发展得如何了。做这个检查比较费事,以致于影响其他部位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完成排查,中旬又去集中补检。看到电脑上显示耳道核磁MRI结果中“双颈动脉鞘间隙多发异常信号影,有对比强化,不排除多发神经鞘瘤可能,建议颈部或全身检查排除外神经瘤病。”我心里有点咯噔的感觉,一直跟前跟后、热心细致地照顾我检查的办公室同事安慰我“放宽心,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呵呵,但愿吧,我现在真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体检后有个热心肠的大姐几次问起我的检查结果,我自己倒急不起来了。

不过最近偶然有些心悸手抖的感觉,该不会和颈部神经瘤有关系吧?我已经先疑神疑鬼了,老公上网查询没有眉目,一切只能等拿到最终检查结果和核磁片子再定了。上周终于拿到体检结果,关于MRI检查的那一条依然如上表示,新出现的情况使我都快忽视了“左侧听神经区小鞘瘤”这茬事了。同事很关切地帮我联系再去复查的事,说好周一早上七点半,挂号后去找熟人。

周一(十八日)早晨不到七点钟,老公就陪我出门了。兰州军区陆军总医院离我家有些距离,白天估计得半小时才能到。没想到大清早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从没这么早来过医院,心想来得太早了呀,看到医院门口的一大盆无花果结得正好,还冒出闲情逸致让老公看呢。他才没心思看,催促我别磨蹭了,赶紧先进去看看情况。一进门诊大楼我就傻眼了,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那就找个看起来人少的队伍跟在后边吧,像小平同志在长征中的态度一样,什么都不想,“跟着走”呗。他老人家做出正确选择,跟上的队伍当年人数也不多。哎,真不知道医院每天都这么人山人海,还是人们让病情也放松休息了两天,都攒到周一来看了?心下纳闷,医院现在不是周末都上班吗?我看到大厅横幅显示周六和周日上午免费挂号,大概就是想分流高峰吧?可惜这个免费挂号措施和铁道部春运提价措施一样,似乎没起到抑峰平谷的效果嘛。该什么时候看病还什么时候看病,该什么时候返家还得什么时候返家呀。

排在缓慢移动的队伍里,我发现队伍旁边有人在桌上埋头填单子,拿起一张才看到“患者挂号建卡信息单”上有一行提示,而不是在墙上明显位置的标识。“首诊患者请必须填写此单”,来不及琢磨这话文白通不通,赶紧填吧,要填的内容还不少呢,除了姓名、性别等,还有国籍和身份证号。身份证号是每个人唯一的代号啊,但还真有很多人掏出身份证一字一字抄。幸亏我的身份证号倒背如流,不然我可不知道上医院看病也实行实名制了。看到有一些明显是从农村来的老头老太,大概不识字,找旁边人代填,医院显然低估了我们泱泱大国的文盲比例。

我想起前段时间看到一个作家在台湾的见闻,他感动于公共场所的无数温馨细节。比如柜台上的老花眼镜都不止一副,而是按度数从小到大任选;很多地方都设义工,随时随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机场遇到换票延误,服务人员特意赠送一套台湾风情明信片以表歉意等等。我在医院大厅看到一个女人柱着拐杖,一瘸一拐,还艰难地牵着一个只过她膝盖的孩子。心想我们医院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是直直得站在里边等人来咨询,而是像商业银行实行的引导制,或者什么时候也有志愿者之类,帮助需要填单、问询、挂号或者缴费的人,不让他们像没头苍蝇满楼跑,该多好啊。哎,我真是操闲心,我自己不是也成残障了吗?到这医院来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估计人家也顾不过来。

我们挂了专家号,跟着同事介绍的护士长先到了耳鼻喉科。部队医院的服务态度算是最好的,护士的仪容、仪表也非常标准到位,干净利落,有军人风姿。耳鼻喉科主任刚进门,一屁股坐在诊疗椅旁的办公桌前,已经有年轻医生端来冒来热气的茶水放在边上。陪我们去的护士长很及时地为主任取出近视镜递到手里,又轻手轻脚将老花镜放回眼镜盒,部队里的长幼尊卑、礼貌风纪和地方还真是不一样。主任一看我的报告,听到说双耳失聪,头都没抬就让我们直接去神经外科看。我现在的症状的确不应该再到耳鼻喉科来凑热闹,已经完全不在他们收治的范围了。

继续排队挂号,神经外科的医生先仔细看了我的报告单,再一张一张对着窗外的自然光查看我们带来的核磁片子。我这几年在兰州各大医院、北京同仁医院辗转检查,光核磁片子已经紧紧塞满一羽毛球筒。我只能看着医生陪以傻笑,老公在旁边给他解释的,应该是历次检查病情以及手术情况吧。我在那坐着像个没事人,想起韩寒主编的《独唱团》,第一期也是唯一一期刊登过***的“我脑”,我翻到那页想看看这位标新立异的前卫艺术家又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装置作品,原来就是一张他的脑部X光片。除了“我脑”的标题,一个字也没有标注,到底有什么寓意,任凭读者猜想。其实,他的健康的大脑光片和常人相比,应该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吧?反正不是爱因斯坦的大脑,就那张光片还拿到不菲的稿酬,青史留名,被至少上百万读者翻阅过呢。我这么厚一摞各个角度、各个侧面、各个时期,明显有右耳道肿瘤亮点或者左耳道模糊阴影的光片,却只有几个医院的医生不多三五个读者。当然也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至少是用专业挑刺的眼光吧。

医生给我们开了检查申请单,我有点不解,看着医生表情很轻松,好像没什么事呀,那我为什么还需要继续做核磁检查?老公出来给我解释,医生说比起脑部的神经鞘瘤,颈部的瘤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检查就算是立此存照,留待以后观察。噢,是这样,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这个医院引进五年的西门子超导型磁共振扫描仪,据宣传是省内唯一功能最全、技术含量最高、图像质量最好的设备。一项检查一千元竟然还得排队,检查室外面的大厅座无虚席。以前只有大病才需要上这么高级的仪器检查,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大需求,我不得而知,只能老老实实等着。等得无聊,我起来看看厅外贴着的介绍,为了避免人们对“磁素”的不正确认识,不再叫“核磁”检查了。我看到检查申请单上神经外科的医生有个很奇怪的姓,就是曾经名贵、如今遍布街巷,正在上市的荔枝的“荔”,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稀罕的姓,我确实是少见多怪了。

轮到老公推我坐起来,摘下眼镜进去检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次检查前竟然还要换病号服,又让我想起两年前的住院手术了。我按照医务人员指示,在检查舱外躺下,这样的检查我已经做过好几回了,不用听示意就知道头手放平。头上被套上金属支架固定,耳边还卡上海绵,医务人员退出,我被滑进舱内,检查就开始了。耳边先响起吱吱嗡嗡的声音,非常单调的重复;随后又变成咕咕嘟嘟稍高一点的声音。响了一段,又转换成扑扑通通的声音。要知道我现在只剩左耳一点80分贝左右的听力了,离90分贝的标准耳聋只剩一步之遥。我能听到、分辨的声音已经所剩无几。我想听力正常的人听到紧贴耳边,单调轰鸣的这些噪声,一定是痛苦忍受着不至于抓狂,要不然神智不清者是不允许做这个检查的。我平静地躺在那里,虽然不是享受美妙旋律的愉悦,就当是心平气和地感受吧。豁达的主妇把锅碗瓢盆敲出的动静都能当“锅碗瓢盆交响曲”,我就把这个检查当做一场短暂的音乐会好了。

耳畔的声音由小到大,一段一段渐变重复,待一节PIAPIA、TATA的旋律响过之后,“音乐会”迎来了高潮部分。伴着咚咚咚咚的鼓声,我感觉身下的床好像也被敲得通通作响,要不是被固定着,估计我会被震得坐起来。按照我以往的经验,这阵高潮之后,嗡嗡嗡嗡的轰鸣声响起,就该接近尾声了。果然,在一阵嘟嘟嘟嘟的报警声响过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躺着只等“音乐会”散场,滑出舱外。可奇怪的是,我就那么无声地躺了很久,却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医务人员进来给我打加强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这个已经吃了定心丸的检查该不会又发现什么新敌情了吧?

隔了很久,耳边又响起加演的曲目,一阵叮叮咚咚之后,“音乐会”的帷幕终于落下。当滑出舱外,被医务人员打开头部固定支架解放,走出检查室,我都有点头晕脑胀了。我问老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去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老公指指我的脚,才发现真是发晕,只顾头忘了顾脚,差点穿着医院的拖鞋准备回家了。

在车上,我继续问刚才的疑惑,老公给我写在纸上“机器太热了”。哦,原来如此,热得都爆棚了呀!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八——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