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军训(三)

我们在部队军训除了管吃管住,还享受到一个便利——寄信不花钱。

带部队番号的牛皮纸信封不用贴邮票,盖个三角戳,想往哪寄往哪寄,简直太美了。在这个对我来说有点单调的军营里,写信、读信是很大的乐趣,被限定自由的心有多少胸臆要抒发呢,当然我也想让他们了解有点神秘的军营生活啊。除了给爸妈哥姐,我几乎给所有我能想起的同学写过信。考入大学的同学大家互相分享大学生活,我还收到北京同学寄来的几枚香山红叶呢。复读的同学处在理想破灭的落差里,充满苦闷和羡慕,特别需要去安慰和鼓励,好知道考入大学的我没有把他们遗忘。我甚至和落榜后直接被税务局或银行招聘参加工作的同学写信,开导他们除了大学这一个独木桥,还有很多通向未来的路。(哈哈,我当时真是这么周到的,哪知道他们是早早端上了金饭碗。我四年后毕业已经不包分配了,如果在离校前没有签约联系到工作,那就从哪来回哪去,什么天之骄子,早都没那么个说法了。现在的正规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这美差,更别提中学毕业的了,我们还真赶上了时代的变革的步伐。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连我妈那样的农村老太都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典故,现在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周期好像都有点太长。我找工作的艰难经历以后我会写到,我现在的履历都是9月11日参加工作,其实之前我好不容易联系到工作,但档案已经退回老家人事局,我得去办改派手续才行,所以是白上了2个月的班。我工作十周年的那天,雯的老公也是丹的老乡来我在的城市出差,有个小规模的校友聚会,哪知道第二天就看到美国“9—11”的消息。)

我们周末是有一天自由活动的,当然特别珍惜这点机会。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在惠山脚下的无锡轻工业学院上学的同学,她是我小学五年级的同学,也一起在中学同学六年,是我为数不多的历史最长的同学之一,我们大概算入大学后最早见面的,他乡遇故知,自然很亲切。她老家是浙江嵊县的,我才知道这个笔划有点多的地名也是马寅初的故乡。批倒一个人,多生了几亿人,我都属于多生的那拨。温柔热诚的同学陪我去了无锡的蠡园,我们照了合影,我还穿着军装拍了照片,像个傻傻的兵姐姐。她陪我吃了有名的无锡小笼包,当时只记住了一个甜味。我还对散发着香味的芝麻雪糕有印象,以前在老家只偶然尝过带颜色的糖水冰棍、奶油冰棍,南方人吃东西真的是比较讲究,一个冰棍都能变出花来。

那时候无锡的乡镇企业已经初具规模,丹的妹妹正好在我们军训时从石家庄来无锡洛社镇的一个企业实习,这简直是太巧了。丹自然特别激动,一到周末就向班长打了申请,我和她一起去看了简直像个小童工的可爱妹妹,也拿到一大包好吃的。丹的爸爸也是军人,妈妈在地方上工作。她妈妈心灵手巧,也许面对这样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她更有心情做衣服吧。丹的衣服多是她妈妈自己动手做的,但比买的还好看,她甚至都给我做过一条裙子,虽然没见过我,但听着丹把我这个好朋友老挂在嘴边,我们虽然未谋面但好像很熟悉。我的裙子只是比丹大一号就合适了,虽然她比我高一点,但比我苗条。我们还去了无锡有名的景点鼋头渚,一起拍了合影,从那以后,几乎我俩所有的照片里都是两个形影不离的青春身影。

军训时间不知不觉就快结束了,好像才刚觉得有些适应呢。我们做过负重拉练,也搞过演习,烟雾弹一放,爬墙、钻铁丝还真像身临战场的感觉呢。打靶也是必须要过的关,我其实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早早就用棉花偷偷把耳朵塞了,但还是听见嗖嗖的子弹响,看着远处的标靶,爬在靶场前的草地上抱着枪,我半天都找不到准星,近视眼镜都不知道要怎么戴了。我忘了我是怎么过关的,子弹出膛的后坐力让我更加紧张,成绩肯定不会理想,没闭着眼睛放子弹就不错了。

一个月的军训总得有成果吧,回校后要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所以最后的阶段就是为阅兵式做演练了。各连队都卯足了劲要一比高下,都要评选出军训标兵。我还记得拉歌的热火场面,我们当时学会了很多军旅歌曲,《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那都是经常要使出全身力气唱的歌。“英雄皮旅”的作风真不是吹的,不光班长、排长、连长技术过硬,连身材已经有点略微发福的团长都亲自做示范,怎么做出标准的分解式动作,当时还真觉得压力有点大。

最后紧张演练阅兵式的时候,竟然有好几个女同学在队列里当场中暑晕倒,哈哈,她们可是解脱了,我的好同学就是其中一个。其实估计她们在医院输点液体、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但既然逃出来了,哪能再轻易回去?于是他们和部队医生联手“泡病号”了,她们因此和军医们结下了特殊的友谊,也留下和我不完全相同的军训记忆。我可从没去过军队医务室呢,更别说在那泡着了。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军人可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啊。有个大家在背后叫“阿龙”的政委给大家做了深情的告别演说,他是从炮兵部队下来的,耳朵被枪炮振得有点聋。还有个江苏溧阳籍的小兵,在我们的留言本上一笔一划地抄下费翔的“只有分离”歌词,弹着吉他给我们演唱: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湿,就让风将我的泪吹干。反正你早已不在乎,反正你早已不在乎。你的眼睛默默地告诉我,爱情已到了尽头,就象秋风吹落的黄叶,再也没有感觉。就这样就这样,悄悄地离去,只留下只留下,淡淡的一句,爱你依然没变,只是无法改变,彼此的考验,只有只有分离,让时间去忘记,那一分缠绵。不是爱情,费翔的歌在此时表述战友的友情也很合大家的愁绪。

就在我们要回校前,同在无锡另一个部队军训的交大学生出了车祸,满载学生的军车油箱被撞起火,据说烧死好几个学生,还有因救学生遇难的战士,烧伤10多个,还传言死伤者中有两个甘肃籍的。

这个秘密消息一旦传来,我们听着有点毛骨悚然。寒窗苦读十多年,大学生活还没真正开始,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毫无价值地陨落,怎能不让人唏嘘?

如何确保安全让我们离开无锡军营回到学校,从学校到部队自然高度重视,也高度紧张,我们被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动用部队专列回到学校。我记得在站台上班长特意找到我,说他其实很喜欢我的直爽、朴实,他对我照顾不周的地方希望我谅解。我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更没想到眼看火车已经隆隆开动了,班长拉着大家的手哭得竟像个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呀。

站台上除了告别的泪水,还混合着噪杂。放行李时简直乱成一锅粥,“对不起,我的包不能压,有泥人”,“不能压我的包,里边有东西”。那些鼓鼓囊囊的大包把行李塞得满满当当。无锡惠山盛产泥人,我们经常在附近老乡的院子里看到摆满形态各异的泥人。我也给爸妈买了个寿星和一对憨态可掬的阿福,这些泥人至今还精心摆放在我妈的桌上。

就这样,满载着我们军训记忆的专列载着我们离开无锡,堆积了一个月的情绪瞬间释放,车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等到上海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宽大气派的新客站已经启用了,而我们真正的大学生活才要开始。

检阅阅兵式的除了部队首长,还有谢希德校长。这位名震中外的大物理学家是个非常矮小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她非常和善地与高大威猛的首长站在阅兵车上,听着一个个方阵喊声震天地向她问候“首长好”,她要还礼“为人民服务”,这个场面非常有趣。我后来还在学校门口的橱窗里偷了一张谢校长检阅的照片。

阅兵式结束军训就彻底成了历史,我们的军服还穿了很久,一段时期里“战友”是被经常提及的名词。后来我们的班长来上海出差还来探望过大家,我们“全班”激动地陪他在校园里参观合影,那是怎样美好的记忆啊。

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我的记忆力比较好,我不管记着什么,同学、朋友都不会太吃惊,“录音机”、“录像机”是她们随时会给我的评价。不过我到底不是超人或者机器啊,况且我做过脑部手术,有些事情还真是想不起来,比如我军训的部队番号。部队发的印有五角星和番号的白色搪瓷缸锈迹斑驳地扔在我家老院窗台上,到现在我妈还用它浇花,但我真想不起来番号了,大概我对数字不是太敏感。好在部队番号本来就是需要保密的,这也是我唯一不需要再去追忆,在这里给大家交代的了。我写出这些文字只是想让心底最美好的一些记忆用文字的形式流出来,供大家分享。

二〇一一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