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归来

早上参加单位体检,我被特别关照做左耳道核磁项目,时隔一年检查一下我脑袋里0.5毫米的神经瘤发展得如何。坐在检查室外面等候,看到被几个人连裹带抬,用被单包进去的病人;也看见坐在轮椅上突然掏出面巾纸掩面痛哭的病人,我不由得想起我09年6月在上海华山医院做右耳听神经瘤切除手术的情景。

说起来我做的开颅手术算是我40年人生中的大事,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妈,也没有一个人会告诉她,怕她会想起我二哥76年在北京天坛医院治疗的伤心事,二哥因为脑袋被飞落的砂轮打得脑浆直流、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苦苦挣扎半年。对我来说两年时间过去,好像已经有点云淡风轻了,我偶然会用手去摸耳朵后面已经平复的伤口,去揉一下有点轻微滑动的那块头皮,要知道那下面可垫着块钛合金板,价值近万,而且是自费项目,进口材料值钱着呢。嗨嗨,说不定我以后老了,死了骨灰火化会烧出舍利子之类吧?(是不是有点不敬?)

有多年未见的朋友问我手术之后脑袋变形了吗?哈哈,怎么会呢?虽然是脑袋开瓢的大手术,但是在显微镜下面做的微创手术啊,从开颅、止血、切割瘤体、剥离残体到缝合,都是精细的流水线操作。至于手术的后遗症嘛,用我一个朋友老公宽慰我的话,“就当做了一次失败的整容手术”,多睿智的比喻呢。看来大家对开颅手术真不了解,我真应该再回顾两年前那个突如其来的祸事,好好说说手术前后的事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这话我们大概都听说过,但当真正的天灾人祸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不会有切实体会,也许就像英国绅士见面先说天气一样,明天的天气是下雨还是天晴,到底要不要带伞这样轻松吧?

我前面说过,我从小就比较皮实,虽然我连抽血、打针都不敢看,但这个手术真没把我吓倒。

其实我这人心理素质很差。举个例子,上初中时因为身高比同龄同学稍高,于是“筷子里边拔旗杆”被选拔到校田径队参加全市运动会少年组比赛。农村出来的嘛,别的技巧项目咱不会,死力气有的是。可是悲催的是,尽管我平时私下练习铁饼随便一扔20米,但一到赛场上看着旁边观众围成的三角墙我就紧张,我也知道人家没人认识我,没人把我当回事,但就是不敢抬头看两边,施展不开手脚,最多扔16米,别说老师失望了,我自己都很沮丧,不过就那点成绩我当时竟然也拿过奖呢,占了年龄小的便宜。我真的是俗话说的“门背后的光棍汉”,上不了台面的。况且我是个不太自信的人,也害怕被别人关注,所以公开场合几乎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媒体用“气定神闲”描述站在高高跳水台上的伏明霞,简直服气得五体投地,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气定神闲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啊!

说到心理素质这事,我真的是很佩服杂技演员、竞技运动员等等,在发令枪响或者赛点的那个瞬间,我们旁观者都会紧张得手心出汗,坐卧不安,别说强大压力下的当事人了。因此,当刘翔在北京奥运上面对亿万观众的热望选择痛苦退赛时,我一句也没有抱怨他怎么不拼死为国争光。想想我自己那点芝麻经验,我觉得太能理解他了,他带着伤呢,如果万事俱备的话,13秒左右的距离对他算什么呢,光赛场上的热浪和呼吸都能合成一股东风,把他吹得飞起来的了。刘翔再风光咱们也别眼红,运动员那碗饭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有点扯远了,还是说心理素质的事,我中学住集体宿舍,一旦有人东西找不到,我就开始脸发热,好像人家在怀疑我。不过说到找东西,不知道是有第六感还是记忆力好,我经常会如有神助地在他们眼皮底下、脚底下找到他们翻来翻去掘地三尺也没找到的东西,这个绝活现在也在我家施展。如果连我都找不到的东西,那大概就真的是无影无踪了。

噢,还想说,看到张爱玲的《小团圆》开头我就被吸引了,因为她描写的考试的噩梦实在太亲切了。几十年来虽然过关冲卡(不是斩将,我从来不以挤掉别人或踩着别人往上走为荣),我的成绩也算不错,但我真的是被考试烤糊了。我至今还会经常梦到在考场上抓耳挠腮,竟然没一道会做的题,看着老师不满的眼光,身边人低头答卷的影子,眼看交卷时间到了,我焦灼地从梦中惊醒。啊,总算又解脱了一次。

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说我真的是心理脆弱的人,不过我为什么没有不堪一击,大概是因为我还有点迟钝,反应总是慢一拍,所以在没觉得天要塌下来之前就先木了。

有朋友问我检查结果怎么样,没那么快有结果的呀。我们是集体体检,还有很多人没检查呢,不知道结果猴年马月能出来。我也没上心,我是例行检查也不太着急,反正瘤子应该还小,长得也比较慢。我现在该注意的耳朵都没办法,瘤子就顾不上了,让他慢慢先长吧,反正迟早还得再手术。

不知道换了别的人,像我这样遇到右侧耳聋、一次开颅、术后面容尽失(算不上花容)、左侧即将失聪,再一次开颅会怎样。在前年刚知道患听神经瘤时,有很多朋友说佩服我的坚强,那时我会暗自落泪,后来我就不知道自己是坚强还是麻木了。听神经瘤的发病率是十万分之一,而双侧听神经瘤是这其中的百分之三啊,我中了一次“头彩”,看来还得再来一次。

体检回来,单位小妹妹偶然瞥见我手上贴的因为做核磁打加强针留下的胶布,她知道我听不清,所以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特意发信息问我“怎么了,是不输液了?”我为她这么细心、贴心的关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真得想一想,好好说说我做手术的事,也以此感谢那些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关心和安慰、鼓励和支持的朋友。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