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声音再小,两个人待在一个房间,晏沉武功又高,耳聪目明非常人所及,如何听不到?
晏沉目光徒然一深。
鄢枝毫无所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声音竟不自觉带了一丝委屈:“我不要做坏女人……”
晏沉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怎么坏了?”
鄢枝一顿,“没什么。”
她的目光与其交错,心突然重重一跳。
晏沉……
她欲往后退,晏沉已经抓住她。
鄢枝抽了抽手,晏沉没有放。
她看他一眼,“你……”
晏沉和她十指交叉相缠,“继续。”
鄢枝脑中空白一瞬,过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继续讨论红渊之事。
可二人十指紧扣,晏沉的温度通过手心直烫到心底,鄢枝哪儿还有心思说红渊的事?
她抿抿唇,没头没尾道:“我们不公开为好。”
晏沉竟然能懂她什么意思,“此刻确实不宜公开。”
二人之前没有提过这个话题,但二人已经下意识如此做了。
此时绝不是高调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二人的关系公开后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对二人之前的部署都没有好处。
四目相对。
鄢枝瞥开眼,“红渊……红渊……”红渊什么来着?
晏沉手微动,将她往这边带了带,鄢枝只挪了半步。
晏沉面色如常,“嗯,你说,我听着。”
鄢枝闭上眼,吐出一口气,突然抱住他,认命了。
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恶狠狠松了——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
红渊的事如此复杂,情兽与人的纠葛也复杂,晏沉要考虑的事情更复杂,这些话题哪一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故意一本正经跑来问他,是真的要问出个一二三吗?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鄢枝听到晏沉一声轻笑。
她面色一红。
他都知道。
偏偏陪她演戏。
真是,真是……
晏沉抱紧了她。
真是好开心呀。
鄢枝窝在他怀里,嘴角的笑意溢开来。
两个人重归于好,她其实是很开心的。她每日都藏着开心。
正当屋内的氛围越来越旖旎,两个人的心跳快得要停滞时,一黑衣人落至门外。
晏沉嘴角的笑容淡下来,“说。”
“红渊血雾异常。”
二人心重重一跳,目光直直相对。
晏沉拍拍她,安抚道:“我先去看看。”
鄢枝看着他:“注意安全。”
晏沉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嗯。”
晏沉闻讯赶去后山,熹帝已经站在四身饕餮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血雾前所未有增多,四身饕餮上血丝深红,石壁前红雾浓郁,隐隐有当年血雾爆发之景。
更令人惊恐的是,九孔中的两孔出现轻微裂痕。
裂痕之中,血液流动。
晏沉瞳孔一缩。
熹帝突然哈哈大笑,他满目血丝,状若癫痫,笑容扭曲又阴鸷,“封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封不住了这个大陆完了!”
“一起完蛋吧哈哈哈哈哈哈……”
“晏家守这么牢有什么用哈哈哈,到头来还不是要一起死哈哈哈哈……”
他突然出掌,横扫跪下的暗士,内力一排,将众暗士排推空中——他眼神凌厉冰冷,两掌同出,将暗士推入血雾之中。
晏沉一惊,起掌相救,然终究晚了一步,只抓住其中一个。
熹帝面无表情,对被救的暗士一刀砍去——血流飞溅,一刀毙命。
晏沉抿唇。
此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锁孔的某些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血雾先浓后淡,竟似比之前更稀薄些。
熹帝扭曲的表情一下松动,随即渐渐正常。他扔下刀,盯着裂痕,声音平静但令人胆寒,“原来如此。”
晏沉心下一咯噔。
他躬身行礼,抿唇道:“父皇三思。”
话音未落,又是一排暗士被熹帝毫不留情扫入红雾——人瞬间变成血沫,红雾瞬间血腥浓厚无法视物。锁孔多处红光一闪,血雾凝成细丝被各处吸食。几息后,血雾变淡,锁孔上几条细微裂痕消失不见。
熹帝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锁孔。
身后,一排一排的暗士汗如雨下。
半晌。
熹帝疯狂的目光冷静下来,他没有再填人。
前两次,不过确认一下想法。
他挥退所有人,石壁前只剩熹帝和晏沉二人。
“你如何看?”熹帝问。
晏沉垂眸:“儿臣不知。”晏家虽世代守护红渊,但对红渊的了解只有一道圣旨。
晏煜说:“九神天降,以助四国。晏能立国,得益红渊。人血红渊,以养天神。血滴之子,立为太子。晏姓世代,秘守红渊。四身饕餮,九钥能启。红渊一开,天道重生。万物皆灵,人为末等。若非末世,绝不轻启,子孙警之。”
虽语焉不详,曾经也有皇帝欲反其道而行之,然下场惨烈,几代之后,继位者皆知红渊乃凶诡之地,不再轻易涉险。
此次锁洞突裂,熹帝意外知道人血可补红渊。晏沉虽明白其中源来,但从未想过要告知熹帝。
熹帝疯狂,他不敢。
“就是不知道需要多少人血才能将此两孔修复。”话中之意,已然决定用人血补之。
晏沉眼底闪过曾经的红渊之战,无数人像米粒一样投入红渊。他道:“照此刻情形来看,人血确能修补,就是不知道能管多久。若只能管一时,锁孔又逐渐开裂,到时所需人数,恐怕……”
熹帝被他点醒,确实,如果红渊像无底洞一样吃人,且胃口越来越大,红渊就会变成沇国的负担。
“只能先试一次。”熹帝道。
“是。”
熹帝挥手,晏沉退下。
出宫路上,晏沉眉眼微垂,神色难辨。
人血大概是于事无补的。
四身饕餮是九神神识凝成,一神一孔。百年来从未有异。
现如今两孔有裂痕,其余七孔如常,晏沉猜测是九神中的两位出了事。
神识的力量来自神,唯有神出了事,神识的力量才会虚弱。
封印力量不均,力量少的那处便撑不住,故而裂开。
若果真如此——
晏沉的目光沉了沉。
只盼里面的神及时发现,又及时修补,否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熹帝还在为红渊裂痕夜不能寐时,一夜之间,每家每户家中都出现诡异纸张,纸上皆出现血色字迹——
一些写着“红渊”,一些写着“晏氏”,一些写着“末世”,一些写着“钥匙”……内容驳杂琐碎,拼凑不成连贯的消息。
然内容虽不连贯,但形式已让人毛骨悚然。要楚都一夜之间每处都凭空出现这样的纸张绝非易事。
它不仅出现了,还未被一个人发觉,岂不怪异?
特别是那字似乎都是蘸真血写成,触目惊心,令楚都百姓不寒而栗。
早朝上熹帝勃然大怒,命禁卫军全城搜缴,百姓严禁讨论,若有人胆敢违背,将立马处死,悬首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黑压压的禁卫军倾巢而出,四城门关闭,百姓惶惶。
无数带血的纸张被焚烧,禁卫军闯入每家每户,声音冰冷:“胆有议者,当场处死;若有群聚,什家连坐!”
百姓唯喏,俱不敢吱声,有酸腐书生抗议熹帝对待此事过于粗暴蛮横,高声道:“天降血纸,以示警罚,圣上不思己过,妄想焚纸掩私,沇国有何秘密,圣上心虚若此?!我们——呃……”
书生倒下,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一禁卫军收回刀,冷声道:“拖去城门,把头割下来,悬首三日!”
周围百姓跪下,更是两股战战,闭口不敢言。
虽不敢言,但书生的话却像烙铁般印在听者心中,百姓心中各有嘀咕。
一件事,不知道没什么,全知道也没什么,最怕半露半掩,给人无限遐想。
若要禁,便好好禁,禁得无一人知晓,那便算真的禁住了,两边都落得轻松;就怕禁不住,又非得禁,靠铁拳威压着,百姓虽明面上服从,但暗地里早就好奇心爆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传十,十传百,个个心里都有了猜测。
禁卫军焚缴两天,把楚都所有人家里的血纸烧了个干干净净。
借此生事的,愚蠢发言的,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通通当场毙命,四个城门,每一城门上都悬挂一排头颅,百姓骇极。
暗部叁府亦倾府全出,全城戒严防备。晏沉知道,对方绝不会就此罢休。
鄢枝训练的情兽队伍亦悄悄潜入民间,助晏沉一臂之力。
此次生事的,二人不做他想,皆明白是琉尾洲所为。
对方已至绝路,便打算将红渊之秘公之于众,借百姓力量逼迫熹帝。
这不过是开始。
果然。
禁卫军焚缴完血纸的第二天,楚都各酒楼、青楼、戏馆,等等人口稠密之地,青天白日,从天上飞落新的血纸,洋洋洒洒,如白雪吹红梅——
禁卫军和暗士皆闻风而出,俱抓住一把,看之——
人们一边惊慌躲叫,一边伸手抓之,有人执纸而念——
“熹帝昏残,天神雷怒,红渊现之,末世将临。”
百姓哗然,恐慌不已。
人群中有人惊恐道:“天降异象,天要亡沇国啊……”
众人左顾右盼,吵闹纷纷——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太可怕了……”
“青天白日……”
“红渊是什么……”
“皇上做了什么,天神为什么发怒……”
禁军统领秦慎此刻亦看完血纸上的话,面色阴沉难看,沉声喝道:“闭嘴!给我安静!”
禁卫军长刀一拔。
众人脑袋俱是一缩。
“有人胆大包天,肆意散布谣言欲置沇国不利!此乃株连九族重罪,皇上大怒,下令必抓此人!知情者若隐瞒不报,以同伙论处!”
秦慎手一挥,各处禁军汇集,封酒楼瓦肆,围青楼戏馆,再次将出现的血纸烧了个干干净净。
各楼各馆的人被禁卫军围作一处,偷眼看着血纸被烧,心里都是血纸凭空出现的场景。
这是人为,何人能信?
人群中有人害怕地小声道:“……烧了还会有啊……”
听者身体一抖。
围百姓的禁军,十之五六目光微闪,听到了人群中的话。
又有人小声惶恐:“天神会更生气的……”
人群熙攘,又有再次喧哗之意。
一箭射入人群背后梁柱,众人瞬间消声。
官方虽下令禁止传播今日之事,然一夜之间,“熹帝昏残,天神雷怒,红渊现之,末世将临”十六字仍然传遍大街小巷。
言官递折参谏,此十六字赫然在折上。
熹帝瞳孔一缩。
地下九个言官跪道:“皇上慎行!”
一柱香后,九人被拖出去。
当夜,楚都城内出现一种“怪物”,速度非人,力量巨大,他们瞳孔全黑,有兽耳兽爪。怪物随机出现在城内各处,现身即杀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身份地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状不可睹。
鄢枝是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她立马命道:“杀。”随即飞身出去,极速掠过楚都城。
在一偏僻院落,鄢枝与“怪物”对上。
二人隔庭相对,院中已有七八具尸体,屋中有血流出。怪物爪上鲜血淋漓,他眼睛漆黑一片,木然盯着鄢枝。
鄢枝心中虽有猜测,但看到对方果真是情兽时,心中还是一窒。
情兽傀儡。
他桀然而笑,下一瞬间一爪抓来,直掏鄢枝心脏。
鄢枝速度比他更快,飞身即刻绕至其身后,闪身与杀招同时进行,瞬间扭断其脖子,“咔嚓”一声,怪物的爪子软下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负怪物飞走,径直飞至太子府,将怪物扔进太子府,转身又没入黑夜。
禁卫军连夜巡城,此刻亦发现杀人怪物,铁甲铿锵,一列一列出动,朝各处尸群奔去。
暗部虽早已闻风出动,然傀儡情兽经过力量强化,且毫不胆怯,置生死于度外,二者对上,暗部不敌,多为丧命。
鄢枝随后重回城中,及时救下两位族人,又杀了两具傀儡,俱负尸离开。
楚都彻底陷入恐慌之中。
百姓人人自危,官府门口哭嚎者跪了一地。
一夜死的人太多,且死相可怖,皆为一种非人死法,如何不让人联想到近日谣言?
官府又将所有死者统一抬走,不许亲者验看,对报官者亦闪烁其词……
百姓心中更加不安了。
丧亲者官府门前哭嚎。
城中各处谣言四起。
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城。
城墙上,各类人头悬挂,血污斑斑。
城内,大街小巷皆是黑压压的禁卫军。
…………
重大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几日前的楚都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决计想不到几日后楚都就戒严至如此。
天罚。
百姓痴愚,只能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归为老天爷的惩罚。
同日,新的血纸全城飞扬,仿佛真是老天爷下的雪。
百姓仰头观天,天空阴沉,一片灰蒙,纸片就这样突然从天而降,而天空中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
如此诡异之景,人如何能做到?
百姓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大街小巷众人俱朝天而跪,磕头道:“天神恕罪!天神恕罪!天神恕罪——”
血纸缓缓而落。
——皇宫后山,红渊之门,九钥开启,能平天怒。
太子府。
晏沉和鄢枝手上拿着相同的血纸,暗室之内,一具情兽傀儡的尸体躺在石床上。
血纸第二次从天而降的时候情兽族就有人飞至高处查看。
血纸不是人躲在暗处洒扬,确是从空中平白现之。
情兽族人亦飞跃空中探查,没有任何发现。
此事甚诡。
第三次,鄢枝亲自查看,亦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血纸三次无故现之,楚都城内,不仅百姓恐慌,朝中官员和禁卫军亦心神难定。
熹帝不听任何人劝告,一意孤行,只欲杀人灭口,不许任何人讨论。
然事态已超出熹帝能控制的范围。
甚至皇宫内部亦传出有关红渊的消息——
后山常年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宫中常有人无故失踪。
后山常传出惨叫。
…………
凡此种种,将后山形容得恐怖又神秘。
晏沉道:“瞒,是瞒不住了。”
鄢枝颔首,“琉尾洲和鄢常联手,一个靠宝物隐踪造言,一个用杀人造势。敌在暗,我们在明;敌攻我守,抢的是人心。”
然熹帝不听晏沉计策,用强硬手段堵之,正中对方下怀。
人心已失。
比琉尾洲更令人头疼的是,红渊自己出了问题。
鄢枝问道:“红渊的锁痕都修复了吗?”
晏沉摇头。
熹帝第二日便秘密送百人进后山,同时用百人血补之,锁孔裂痕确实完全修复了——然只坚持了半天。
半天过去,新的裂痕出现。
熹帝试了三次,三次如此。人血只能短暂有效。
红渊裂痕,还在增加中。
晏沉今日出宫的时候,锁孔之上,已有一条一丈长的开裂。
熹帝眼红如血,神色恐怖。
琉尾洲为启红渊,放出末世流言,歪打正着,竟被他说中了。
晏沉没有坚决阻止熹帝行为,不仅仅是因为身份,也有其他考量。
若要救情兽一族,红渊之事可当先锋。
鬼神之事,人都是叶公好龙。偏偏这个大陆确有怪力乱神之事,若要百姓接受,必然要经历此过程。
鄢枝看着晏沉,心中若有所感,问:“今日还要进宫吗?”
晏沉点头。红渊的那条裂痕令他心神不宁,还是再查看一次比较放心。
“我和你一起去。”
晏沉皱眉。
鄢枝道:“即便你不要我跟着,我亦有能力自己去。”
晏沉只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