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红渊之谜

眼泪滑落,她紧紧闭眼。

她嘴唇嚅嗫半晌,最终抖着声线颤道:“……我想你。”

她也认输。

我想你,是后悔、示弱、撒娇,是放下骄傲,是婉转的“我爱你”。

晏沉懂。他眉目如春雪消融,天地一片花开,他笑了一下,轻“嗯”一声。

下一瞬间,他难忍喉中腥痒,剧烈咳嗽。

强行化形的鄢枝亦难抗能量枯竭,转瞬退回兽形。

狐狸一跃而起,直冲至谢瞳,冲她呜了两声。

谢瞳迅速跑到晏沉身边,一把扛起人,两人一狐消失在雪山下。

晏沉发起高烧,谢瞳给他喂了药,狐狸安静守在他手边。

半夜,晏沉烧稍退。

谢瞳突然道:“太子小时候不亲母亲,尤为喜爱熹帝宠妃莲妃娘娘。”

狐狸抬眼看了她一下。

“五岁那年,太子失踪一晚上。宫里找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熹帝从后山抱回太子。”

“然,从那一天起,一直对太子宠爱有加的熹帝态度突然冷下来,长达五年不闻不问。”

“太子也从那一夜后性情大变,不喜声音,极爱独处,且再也不许人提莲妃娘娘,宫内有关‘莲’的东西一律销毁。”

“我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宫里知道的人全都死了。”她顿了顿,“但我知道莲妃娘娘是情兽。”

狐狸愣了。

“太子五岁到十岁这五年过得极艰难,庄贤皇后离奇身死,莲妃圣宠不衰,熹帝着重培养逸王……”谢瞳像想到什么,道,“他几次差点儿死于冬天没有取暖的东西。”

谢瞳告诉了她晏沉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后半夜,狐狸趴在他手边,做了一个梦。

梦里,年轻的熹帝大婚,对皇后态度极其冷淡。大婚后,除了必要日子,熹帝从不涉足未央宫。

莲妃十六岁,天真无邪,倾国绝色,熹帝爱极。

后嫡长子晏沉出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性格活泼可爱,熹帝爱之。小晏沉亦甚敬其父。

庄贤皇后对子甚严,小晏沉不亲。

莲妃对小晏沉极好,又常伴熹帝左右,二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小晏沉待莲妃亲如生母。

五岁那年,莲妃将其引入后山,欲用血雾杀之,未曾料到血雾不伤晏沉。她愣了一瞬,假意装作被血雾所伤,哄骗其爬上四身饕餮中央,替她取丢失莲簪。

小晏沉极其信任她,便真的爬上石壁,钻入血洞。

梦里的鄢枝心一紧,伸手欲将其拉回,然只能从他身体穿过。

小晏沉一进入血洞就传出渗骨惨叫,莲妃扭曲一笑,一闪消失。

鄢枝趴去洞口,急声叫唤,血洞处一团深红,什么都看不见,唯小晏沉的惨叫片刻未停,鄢枝听得心窒。

她原本以为小晏沉叫得如此惨烈,一定会很快引来侍卫。但是那洞口诡异非常,鄢枝一离开洞口便一点儿听不见他的声音。

皇宫里的人确实很快就发现大皇子不见了,他们在皇宫里四处搜寻,但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后山寻找。

小晏沉叫了一夜。

后来,是皇后极力主张去后山查看,一帝一后奔至后山,皇后发现了血洞里被裹成血茧的小晏沉。

熹帝惊恐欲逃,皇后抓住他袍子,跪下:“你救他,是死是活我都认了,从此绝不争任何。皇后之位我也可以给她。”

熹帝不为所动。

皇后死死抓着龙袍,指甲劈裂,鲜血殷殷,“我刚才写了一封家书,已托付给某一人,若我今晚未能平安回到未央宫,他就会带信出宫。”

熹帝回身,狠狠盯着她:“你写了什么?”

“后山。”

熹帝恨极,目光似要生剥其骨。

最终,熹帝将血茧吸出,死死盯着他。

小晏沉在血茧中沉睡,皇后泣不成声。一刻钟后,血茧破裂,小晏沉呆滞睁眼,他双眼血红,不见瞳孔。

熹帝大骇,欲一掌拍死。皇后挡在他面前。

小晏沉只睁眼了两息,随后晕倒在地。

三天后,小晏沉醒来,身体一切如常。然他性情大变,沉默冷凝,讨厌一切声响。

太医说这是惊恐过度的后遗症,随时间或可改善。

小晏沉渐渐缓过来,性格稍微回转,然依旧讨厌声响,随年岁渐增越来越严重。

皇帝下令让大皇子“养伤”一月,不许见任何人。

一月后,皇后“病死”未央宫,一母一子未见最后一面。

半年后,莲妃破格入住未央宫。

鄢枝站在小晏沉身后,未央宫内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他笑了一下,笑不及眼。

梦里走马观花般闪过他最艰辛的五年,他每夜被噩梦惊醒,他被刁奴欺辱,他一边要防范莲妃,一边还要保护比他小四岁的晏风,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艰险。

五年后,红雾爆发,后山侍卫十之死九,连被四身饕餮认可的熹帝亦没有办法。

熹帝能靠近红雾,但是他消灭不了它。

皇帝焦头烂额。

十岁的晏沉声音冷淡,面容虽仍稚气但一双眼睛已情绪莫辨,他道:“儿臣愿以身饲之。”

熹帝死马当活马医,让他去。

没有人想到,暴躁的红雾靠近他一下就温顺起来,丝丝缕缕的红雾在他身边缓缓流动,随后没于其身。

熹帝松了一口气,命道:“把红雾都吸干净。”

晏沉没有动。

熹帝瞪了他半晌,明白过来,“你想要什么?”

小晏沉薄唇微启:“莲妃。”

“绝不可能!”

一父一子对峙间,四身饕餮突然动了一下,一颗血珠没入晏沉额间。

熹帝愣住。

下一瞬间,熹帝额间和晏沉额间同现一红点,闪烁两下消失不见。

熹帝突然颓下去,他苦笑一下,“好。”

晏沉平复后山血雾,熹帝“赐死”莲妃,同年,封大皇子为太子,入住东宫。

东宫华丽宽敞,金雕银饰,数十宫女太监长长相跪。

他目不斜视,缓缓走向大殿。大殿门槛甚高,十岁的晏沉穿着冗重的太子服,倾斜着身体,高抬腿脚,跨过门槛。

他面色略显阴沉,薄唇紧抿,挥手让所有人离开。

大殿空旷,他立于中央,小小一个,锦衣华服,明明是极喜庆的日子,却让人感到难过。

鄢枝看到这里就醒了过来。

晏沉同时睁眼。

他目光沉沉,眼里阴晴难定,心情似乎不好。

鄢枝将爪子搭去他胸口,拍了拍。

晏沉一愣,看向狐狸,随即回过神,又恍惚一瞬。

他和她眼睛对上,晏沉意识到什么,“你看到我的梦了,是吗?”

狐狸偏了偏头。

“我小时候。”

狐狸眼睛睁了睁,点头。

晏沉闭眼,摸了摸她。

狐狸呜了一声,顿了顿,最终靠向他胸口,小幅度蹭了两下。

晏沉停了一下。

“莲妃没有死。”他垂眼,“她被关在金銮殿下。”

狐狸的脑袋瞬间蹭起来。

“皇帝立我为太子,不是他能决定的。”他神色难辨,“每一任太子,是由红渊选定的。”

鄢枝想到两个人额心的红点。梦里熹帝竟封他为太子,她是不解的。

果然另有隐情。

“有关红渊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晏沉看着她,“我们两个的立场亦可先暂放。”

狐狸坐起来。

“我们先回去。”他咳了咳,“要先解决琉尾洲。”

狐狸看着他。

晏沉抿抿唇,“信我吗?”

狐狸缓缓点头。

重归于好第一件事,学着彼此信任。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除去他们相爱这一点,他们立场不同,阵营对立,有理不清的旧仇,有举步维艰的未来。

鄢枝绝对不会放弃情兽一族。

晏沉亦有他的重任。

乍一想,似乎毫无出路。

重归于好,仿佛依旧结局注定。

他们试着放弃过,但放弃失败。

鄢枝跳进他怀里,晏沉抱着狐狸出门。

谁叫他们相爱。

那就再试一次,好好试一次,在拔刀相向的前一秒,绝不放弃相爱的可能。

鄢枝闭上眼。你可以。去信他。

先信任,才有可能。

另一边。冬猎场。

皇帝去莺妃帐中第一天,莺妃就发现了皇帝腰后的银鳞。她迅速告知鄢宝。

鄢宝既是鄢枝派来接应鄢莺,监视琉尾洲的,也是晏沉派来替谢瞳打掩护、暂时调遣暗部、阻止情兽族琉尾洲获取情报的。

身份混乱,任务众多。鄢宝看着鄢莺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瞳以晏沉马首是瞻,晏沉的命令是最高一级。所以他一定要制衡情兽族、琉尾洲两方。

但是他也是鄢枝一方,任务亦要完成,身份不可暴露。

二者重合的任务有一个——控制住琉尾洲。

那就暂时把两边力量整合在一起,对付琉尾洲罢。鄢宝垂下眼,将银鳞的消息告诉暗部。

鄢宝不知道银鳞是什么,暗部知道。

鄢宝便把暗部对银鳞的了解告知鄢莺。

鄢莺沉吟半晌,“妘画妘诗二女的寝帐就在旁边,若她们真能控制皇帝,不如将计就计。我在这里听得再清楚不过。”

“不行。”鄢宝摇头,“琉尾洲奇珍异宝甚多,若我们同时得知消息,恐情兽一族会落步其后。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任何消息。”

“也是。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鄢莺笑了笑,“可以干掉琉尾洲,把银鳞夺过来,你觉得呢?”

鄢宝点头:“可。”

但是未等鄢莺行动,皇帝腰后的银鳞就消失不见了。鄢莺查看多日,银鳞再也没有出现。

鄢莺用尽一切办法,只把皇帝留了五日,第五日,妘画妘诗二女使尽浑身解数,将皇帝抢了过去。

鄢莺待在帐中听到二女谈话,这才明白银鳞消失的原因。

妘画妘诗二女同命,所制鳞蛊较他人特殊,她们两个制的鳞蛊,一母二子,母蛊在妘画手上,子蛊一个在皇帝身上,一个在妘诗身上。

母蛊一次性只能控制一个子蛊。若母蛊控制妘诗,皇帝身上的子蛊就会隐藏。

为防暴露,她们早就计划好了。

熹帝被控制。

鄢莺一顿。她垂下眼,即便被琉尾洲知道又如何?红渊反正都要打开,谁打开不是打开?深宫六年,她学得最多的就是借刀杀人。

鄢宝……太小了。

皇帝的眼睛变为银色,腰上的银鳞闪闪发光。

三人躺在床上,妘画拿着母鳞,盯着他,声音细若蚊蝇:“红渊入口在哪儿?”

“皇宫后山。”

二女对视一眼,俱重重呼吸一下,没想到如此顺利地成功了。

妘画单刀直入,直问核心:“怎么打开红渊?”

熹帝目光呆滞,瞳孔完全变成银色:“钥匙。”

妘画抿唇,“打开红渊的钥匙在哪儿?”

熹帝眨眨眼:“沇国金銮殿,宁国、大燕、牧轮都。”

二女一愣。

另一个帐篷的鄢莺也一愣。

竟然是四国共同管着钥匙吗?

鄢莺理着头发,漫不经心想,这样确实是最好的。既避免了一家独大的可能,也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红渊的安全。

妘画忙问道:“一共有几把钥匙?”

“九把。”

“四国如何分配的?”

“沇国三把,其余三国各两把。”

二女对视一眼。

“宁国的钥匙在哪儿?”

“不知。”

“大燕的钥匙在哪儿?”

“不知。”

“牧轮都的钥匙在哪儿?”

“不知。”

答案在意料之内。

“为什么要封印红渊?”

“红渊一开,天道重生,万物皆灵,人为末等。”

妘画妘诗的心重重一跳。这话和琉尾洲的传说多么像!

红渊圣池,圣水不竭,圣地若开,天道重生,鲛人灵长,永生不死。

红渊的传说是真的,琉尾洲的传说一定也是真的!

万物皆灵,人为末等!

他们有救了!

妘画狠狠吸了一口气,粗声道:“红渊是什么?”

熹帝眉头皱起。

妘画妘诗呼吸一滞——怎么了?

“不知道,是血雾。”他眉头皱紧,“只能进,不能出。”

二女心下一惊,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这一声惊动暗部,帐外人影掠过。

二女收回银鳞,闭眼假寐。

时辰已晚,万籁俱静,暗部隐藏在皇帝周围。妘画犹豫半晌,最终没有再次控制熹帝。

还是小心为上,不要暴露。

第二天,晏沉出现在冬猎场。

二女不知道,她们永远失去了第二次控制熹帝的机会。

晏沉听完暗部和鄢宝的汇报,沉吟一会儿,走进熹帝帐中。

父子交谈了半个时辰。

下午,熹帝面色如常,依旧笑眯眯饮酒作乐,二佳人软语相陪。

太阳下山,熹帝醉酒小憩,外间热闹,此间安静,暗士离得较远。

妘画妘诗对视一眼,是控制第二回 的好机会。

妘画拿出银鳞,正欲唤蛊。

醉酒的熹帝蓦地抓住她的手,往后一折,妘画一声惨叫,手腕软软垂下。

银鳞掉在地上。

妘诗睁大眼睛,熹帝睁眼,冷笑:“好极了。”

二女俱不可置信看着他。

下一瞬间,黑衣人闪身而过,妘画妘诗身体定住。

黑衣人捡起银鳞,双手捧献熹帝。

熹帝拿起,抽出黑衣人腰间匕首,瞬间将银鳞削成碎片。

同时,熹帝后腰、妘诗后腰俱闪了闪银光,一阵刺痛后,两片子鳞掉在地上。

妘画动了动口,欲叫冤枉,却发现哑穴已被点,全身僵如磐石。

熹帝看也未曾看二女一眼,只道:“明日回宫。”

第二日。

妘戟正等二女新的消息,未曾想等到皇帝回宫的消息。

他一愣。

妘画妘诗和皇帝同乘一辇,妘戟欲见,被挡了回来。

陈忠道:“皇上昨夜劳累,大人回宫再见罢。”

妘戟心下一松。

“冬猎未毕,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回宫?”

陈忠笑了笑:“皇上的心思哪儿是我等能揣摩的。”转身立于车头,叫道:“起——驾——”

回到皇宫,皇上把最好的皮毛赏给了明光宫,也把最肥美的野味送给明光宫,各类赏赐亦源源不断的给去明光宫。

妘戟彻底放心。嗯,应该没有暴露。

皇帝下旨,言此次冬猎颇丰,特宴琉尾洲使团所有人,以显沇国特色。

妘戟正好苦于没有机会见妘画妘诗二女,又处在得到重大进展的喜悦中,不疑有他,率琉尾洲使团三十六人,进宫宴饮。

琉尾洲人面容皆为普通,有的甚至稍显丑陋,他们分坐两旁,左右三列,早到以待。

丝竹悦耳,歌舞精巧,众人心思散漫,看得漫不经心。

皇帝久久未来。

妘戟皱眉。

一刻钟后,皇帝姗姗来迟,他笑道:“处理了一些事,来迟了,使臣等急了罢?”妘画妘诗二女未服侍身旁。

妘戟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不顾礼数,问道:“大小妘妃娘娘呢?”

皇帝笑眯眯:“使臣莫急,马上就来。”

他拍了拍手。

侍卫抬上两口大缸。

“沇国有一好玩儿的东西。”熹帝笑得越发慈祥,“不知使臣听没听过。”

“什么?”他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身后诸人都好奇看着两口大缸,俱被臭味熏得掩鼻。

“人彘。”熹帝走下来,“断手足,去眼,聋耳,饮瘖药,然后装进粪缸。”

妘戟大骇,“皇上这是何意?”

“使臣莫慌,朕没有什么意思。”熹帝挥手,侍卫打开盖子。他笑容温和,“就是叫你瞧瞧。”

两个头从缸里抬起,她们面目狰狞,被剜了眼睛、双耳流血、嘴部一片血肉模糊,咿咿呀呀鬼叫。

赫然是妘画妘诗二女。

众人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