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设计离城

她送了四个人进宫。安顺是唯一一个只有她知道身份的。

另外三个,有一个一进入皇宫就暴露了,被内务府检查出鄢字,无力逃脱。

另两个,一个因为工作失误,被贬去冷宫当值;一个因为不得娘娘喜欢,整日被折磨。

二人无奈,被迫逃回。

她原本对安顺也不抱希望,没想到安顺竟然顺利隐藏下来。

前三个失败好像都是因为能力原因,不可预料,她原本没有多想。但安顺是四人中能力最低的,如今却成了成功隐藏下来那个,她略感怪异。

然知道此三人的都是她极其了解熟悉的人,绝不会有问题。若此三人的身份果真被提前暴露,对方为何不直接一网打尽?偏要费尽心思这样赶出,常理上说不通,也实在没必要。

鄢枝吁出一口气,大概是她多想了罢。

暗部。

谢瞳听完鄢宝汇报,眉头拧了拧:“你的意思是,她背着你在宫中还安插了其他人?”

鄢宝垂着头,神色不变:“应该不是背着我,是背着所有人。”他之后试探过鄢黎,鄢黎似对此也不知情。

这行事作风……谢瞳眉头微松,果真是他带出来的。

“贰一,去查近一个月入宫的。”

这日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整个皇宫都被雪覆盖。

明光宫内两位绝色女子雪下起舞,舞姿翩翩,红墙绿瓦白雪,仿佛仙女下凡。她们对雪极其喜爱,衣袂飘扬间,总忍不住故意扫动枝尖,白雪飘扬,笑声如铃。

熹帝默默观赏,嘴角带笑。

妘画不经意回眸,这才发现熹帝,二女叩拜。

三人随即进屋取暖,妘画说:“臣妾来自南方海岛,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大雪。”

妘诗说:“真是叹为观止,令人喜爱。”

皇帝哈哈大笑,对二人道:“皇宫里的雪常年有人打扫,且宫殿重重,弯弯绕绕,不过稀疏几处雪团,实在算不得什么美景。”

妘画笑盈盈看着他:“臣妾觉得这样就挺好了,别致雅趣,管中窥豹,多的是想象趣味。”

妘诗却眉头微拧,略有愁容,淡声道:“不知全被雪覆盖的山川旷野是什么样子?想必一定极其震撼人心。”

熹帝道:“雪满江山,银装素裹,天下空寂一片白,确是极好景色。”

妘诗痴痴看着他,一副向往之色。

熹帝又道:“不仅如此,大雪后银狐、白狼、雪豹等诸多毛色上佳的野物会出洞觅食,此时冬猎,是最好时候。烈马如火,雪海如练,众人骑马呼啸,把隐藏的野物都惊震出洞,随即各凭本事,抓捕围猎。最好的箭手会直直射中畜生额心,这样可以直接把整张皮毛剥下,最大程度保证皮毛的完整。”

二女俱痴痴看着他,皆是崇拜敬仰之色。

妘画柔声道:“总忍不住想象皇上骑马之姿,指顾从容,英姿勃发,一定特别令人心折。”

妘诗也亮晶晶看着他:“好想见皇上骑马,臣妾也好想骑马,皇上教臣妾罢?”

熹帝被二女如此看着,亦极其怀念自己戎装铁甲的样子。这精细规整的生活过久了,偶尔也应该豪爽一番。

熹帝道:“确实有好几年没冬猎了,今年猎物该是极多的,二爱妃肌肤胜雪,配纯白的雪狐衣该是极好看的。”

二女惊喜地看着他。

熹帝一笑。

妘画妘诗异口同声道:“谢皇上!”

妘画眼含热泪:“臣妾何德何能,竟得一国之君如此相待。”

妘诗亦满眼爱慕:“臣妾此心耿耿,只皇上一人矣。”

皇帝突然要冬猎,搞得整个皇宫人仰马翻,负责冬猎的相关部门亦多日通宵达旦。

鄢枝鄢黎收到消息。

鄢黎道:“这虽是琉尾洲那边的诡计,但也正好成全我们。”

鄢枝皱眉,“皇帝如此胡闹,太子没有阻止吗?”

“阻止无用。”鄢宝道,“听说又站了一个时辰。”

冰天雪地里站一个时辰……

“暗部也没有阻止吗?”

鄢宝看着她,笑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暗部是死命服从皇上的部门,他们不管皇帝荒不荒唐,只听命行事。”

鄢枝愣了一下。她只是没想到皇帝会昏聩到这地步,偏听偏信偏看,任他身边有多么厉害的保护,也阻止不了他自取灭亡。

鄢黎道:“皇帝若出宫,宫里的防护应该就会松懈一部分,你我二人武艺最高,正好可趁此进宫打探一番。”最主要就是去后山,从源头上探查情况。

鄢枝点头。她也正好趁此去金銮殿看看。

鄢黎对鄢宝道:“你可随谢瞳一起去冬猎,把琉尾洲的人关注着,若他们有异,可借暗部之手除之。”

鄢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鄢枝道:“太子那边找人盯着。”她皱着眉,“太子此次反应过于平静,我觉得他或有计划。”

鄢黎颔首:“好。”

妘戟得知妘画妘诗成功把皇帝引出皇宫,神色疯狂,“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晏家把有关红渊的事瞒得太紧了,知此事者寥寥几人,即便是知道此事的,亦只知其中一二,若要全面了解红渊之事,只能从皇帝入手。

这一次,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

妘戟对鄢常道:“皇帝出宫当天,你带着你的人先去皇宫探查一番,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

鄢莺使一苦肉计,最终熹帝心软,亦把她带上了。

皇帝出宫当天,暗处无数双眼睛盯着,各有心思。

鄢黎和鄢枝在一僻静阁楼,隔着重重檐角,望着城门。

妘画妘诗坐在豪华马车内,脖子上的银鳞重新散发出光芒,二人对视一眼,俱勾唇一笑。

妘戟在另一辆马车中,身上的引情铃发出细微的响声,他身边的使臣眼睛俱是一厉。

妘戟道:“先不管它们,此刻控制皇帝最重要。”

“是。”

鄢常坐在引仙楼最高处,看着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经过长街。

鄢宝坐在马车中,从帘布缝隙里看着马上的“谢瞳”,抿唇。

队伍慢慢行出城门,鄢枝默了默,问暗处的族人,“为何没有太子的车驾?”

族人道:“太子昨夜受风病倒,太医说不宜剧烈运动,故留了下来。刚到的消息。”

鄢枝皱眉,“太子府盯着吗?”

“一直盯着,太子昨日早上在庭院里赏了一会儿梅,之后便一直未出,府上暗士如常,没有增减调动。”

“暗部呢?”

“一样。”

鄢枝心稍安。

鄢黎欲飞皇宫,鄢枝按住他,凝神道:“先等一等。”

鄢黎看着她。

“我们会趁此去皇宫,琉尾洲的人不可能不去,太子没有去冬猎,或许就是留下等我们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琉尾洲先去。”

冬猎的队伍出城门一个时辰后,鄢常就迫不及待带人入宫。

皇宫的守卫比原来少了一半。

鄢常如入无人之地。

一群人在某一废弃宫殿碰头,鄢常道:“你四人去寻四身饕餮之地,你二人去探查还有无其他人前来探寻,若发现其他势力,速来报我。”

“是。”

鄢常率先飞出,手下六人正欲四散,他们凝气极速飞出,却蓦地撞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向弹开,纷纷落入殿里。

鄢常一惊,快速隐匿。

六人没有丝毫停顿,凝气再次飞上,俱用了十成力量,合力撞之,然再次被弹回,废殿上方已被人结阵。

众人惊骇。

宗恣出现在屋顶。

他笑道:“你们也太心急了些。”

下一瞬间,他手指飞快扭动,残影阵阵,一股无形的力量蓦地缩紧,殿内的人俱凭空升起,面色狰狞红胀,俱是一副被人掐住的样子。

宗恣垂眼,冷漠启唇:“没。”手指随之一扣,顷刻间,红雾茫茫,空中六人全部消失,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一阵风刮过,躲在暗处的鄢常看见细微的血沫随风飘来,他眼前的瓦上,蓦地多了一层暗红色的血粉,同时,一阵凉意拂过他的脸,湿湿的。

血味新鲜,似乎还有温度。

鄢常双眼赤红,腮帮紧咬。

宗恣闪身离开。

一直伺伏在皇宫四周的情兽暗探带回消息——昨日琉尾洲去七人,回来一人,进出时间不过一刻钟。

果然有埋伏。

鄢黎鄢枝俱松了一口气。

鄢黎道:“还去吗?”

鄢枝道:“去。”她再次问了太子府情况。

族人道:“依旧未出。”

“暗部呢?”

“一切如常。”

“那我们今晚行动。”

是夜。

鄢枝鄢黎顺利潜入皇宫。二人一进入便分开,所行之路皆畅通无阻。

鄢枝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躲过一列侍卫,身体隐藏在阴影里——

一切如常。

皇帝出宫,琉尾洲人暗中进宫,情兽一族亦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病了?

暗部怎么可能没有行动,竟一切如常?

他能料到琉尾洲心急,一定会第一日就进宫,他自然亦了解她,会先看情况再行动,但为什么没有埋伏?

抓他们的人在哪里?

鄢枝甚至已到金銮殿里,等了几息,没有人出现。

不对。

不可能这么顺利。

晏沉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她眉头皱得死紧。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凝神细思。

如果他不埋伏,皇宫任她搜寻,他会得到什么?

鄢黎和她会细细寻查皇宫,而他,会得到时间。

什么时间?

鄢枝心跳一停。

太子劝诫皇帝今年不宜冬猎,熹帝大怒,罚他在雪中站了一个时辰。

太医说太子寒气入体,需好好静养,太子已十日未朝。

眼看病要好,他昨日早上赏梅,晚上受风,又病倒。

他的身体有这么虚弱吗?

在这个关头,他赏什么梅!

晏沉故意隐匿人前,一定有什么事需要他亲自去做,并且此事一定要花费不少时间,生病是他的障眼法。

而什么事情是需要他把他们两个拖住的?

鄢枝一抖。

阳城。

他再次找到了他们,知道毒发了。

此刻是灭族的最好时机。

鄢枝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金銮宝座近在咫尺,然鄢枝毫不犹豫离开,像一阵风离开皇宫。

她直冲太子府,寝宫灯亮着,她撞进去,“太子”看过来——

一张熟悉的脸,他低眉颔首,恭声道:“夫人。”

是东山。

鄢枝牙齿打颤,心坠进深渊:“他在哪里?”

“十日前去了阳城。”

鄢枝脚软了一下。

东山看着她,“请相信他。”

鄢枝转瞬飞走,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话。

东山叹息一声。

阳城。

山林间两匹千里马倏尔跃过,前者一身纯白,他头戴斗笠,身穿斗篷,宽大的白披风随风猎猎,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他手利落一甩,马儿前蹄高昂,再次加速奔之。

后者一身纯黑,黑斗笠、黑斗篷,身形较前者娇小,然马术与其不相上下,她亦扬鞭一抽,紧随其后。

马儿直直奔向阳城军营,守营的士兵老远就看到一黑一白朝此射来,哨兵吹响号角。

马上的人十丈外掏出一黄金令牌,阳光下,“晏”字微微闪光。守营士兵忙打开营挡,马儿一跃而进。

晏风正在训练新兵,马蹄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浑身一凛,握住长·枪,凌厉回身,地上被他碾出一脚印来。

白衣从马上一跃而起,利落飘逸,无声落至离晏风一丈处。

二人互望。

晏风狠狠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

某新兵手上的长·枪蓦地飞离,似被人吸走,白衣一伸手,长·枪撞进他手中。

他二话不说,一□□去,直指晏风眉心。

晏风横枪一挡,将白衣震开数丈,冷声道:“你们看好了!”

两个人枪枪致命,利落狠绝,你攻我挡,你刺我躲,又反身相击,身形灵敏,没有丝毫喘息。长·枪在二人手中像两截小木棒,任人摆弄;又像和灵魂合二为一的仙器,似有无限可能。

新兵观得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一场毕,二人平手。

晏风松了一口气。他沉声道:“何事?”

“我要你帮我抓一群人。”

五日后,鄢枝拼尽全力到达阳城。

她不敢休息,径直飞向阳城族地。

族地空无一人。

鄢枝脑中一黑,腿软跪地。晚、晚了吗?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将整个族地找了一遍。

没有一个人。

她狠狠晕过去。

两个时辰后,她被冻醒。大雪飞扬,北风呼啸,族地空旷萧索,一片死寂。

她爬起来,手硌到某一物。鄢枝一顿,将东西刨出。

一个军用箭头。

她目光一暗。

阳城军营。

晏沉面色苍白,咳了咳。

谢瞳看着他,终于把问题问出口:“就是她了,对吗?”

晏沉一顿。

谢瞳皱眉,“若不确定,你何苦做到这地步?”

晏沉回眸:“是她。”

“那你——”谢瞳顿住。晏沉确定了她,她没有确定晏沉。按晏沉的性子,他宁缺毋滥。

谢瞳叹一声,出门给他端药。

谢瞳前脚走,鄢枝后脚从房顶破顶而入。

刚走到药房的谢瞳听到响声,暗道不妙,拔腿回跑——“住手——”

然已经晚了。

□□穿晏沉胸而过,鄢枝背谢瞳而立,双眼通红。

谢瞳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晏沉吐出一口血,朝鄢枝一笑:“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

鄢枝眼神不变,跟着吐出一口血,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们……没有死。”晏沉还在笑,“他们在军营后山,毒解了。”

鄢枝手一抖,□□一松,晏沉倒在案上。

谢瞳飞奔过去,用力一劈,□□断成两截,她按住他的伤口,红眼盯着鄢枝:“你好狠的心啊。”

鄢枝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为了救你的族人,每天放一半的血,连放半月,几次晕倒在后山,这才攒够救你一族的血丸,此后又用心良苦设计离开楚都,十日奔波,片刻未停,只因血丸必须用他的鲜血冲服才能引出效用。”谢瞳手上全是血,“他才放了血,身体虚弱到极致,你怎么能……怎么能……”趁人之危。

鄢枝眼神一空,万箭穿心。

晏沉的心跳渐渐微弱下去。

谢瞳绝望地闭上眼,没有想到他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突然,她若有所感睁眼,鄢枝白耳立出,瞳孔色变,四爪如钩,高高扬起——

谢瞳瞳孔蓦地睁大。

“噗嗤”一声,鄢枝的尖爪戳进自己胸口,她顿了顿,往里一掏,一颗圆润的血珠从胸口浮出。

她将血珠喂进他口里,颤声道:“……”什么也没说出口。

晏沉的手轻轻抓住她。

他看着她,哑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梨胭,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再只是梨胭。”

鄢枝身体一颤。

晏沉目光温柔如水,爱意沉沉,“那又怎样呢?”

他的声音轻似最后一声叹息:“你是鄢枝,我已经答应了……”

字字锥心,鄢枝哇地吐出一口血,泣不成声。